“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来突玉浑为张茁和陈亢报仇可能非但报不了仇,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秦焆阳马上回答:“想过,但属下也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一个都拼不掉。”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张茁和陈亢的死,其实我有责任,身为仰夜城廷尉府分衙百办,我没能提前察觉到大弥禅宗的人有这样的意图。”
叶无坷道:“所以心里有以死赎罪的打算?”
秦焆阳不敢说谎:“是有些。”
叶无坷道:“以死恕罪这种事是留给那些犯了罪但还不至于必须马上就杀的罪人,如果以死恕罪的那个罪已经到了必须死的地步,那没什么以死恕罪的说法,该死就要死。”
“你心思太重了些,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就被战兵保护照顾所以心中更觉愧疚,可这不都是你的问题,仰夜城说是有个分衙,可你手下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可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但不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就得死。”
他看向秦焆阳:“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待你好的战兵前辈?”
秦焆阳一怔。
心中巨震。
叶无坷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秦焆阳不知道这个时候叶千办要给他讲什么故事,但他知道一定很重要。
“十几年前,有一位廷尉府的老百办奉命南下,改名换姓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小锦川白狼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谋划,最终在我到达小锦川的时候,他利用时局,一举将小锦川白狼族内部分化,造成白狼族内部大乱,从而导致白狼族顺利归顺大宁。”
“旧楚的时候用了十年时间,耗费数十万府兵也没能收服小锦川,可是这位老百办,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朝廷收服小锦川几乎没用一兵一卒,没有一点伤亡。”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他是你的父亲。”
秦焆阳的脚步骤然停住。
只片刻,眼睛就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叶无坷道:“我在小锦川见到的时候就有过推测,那位令人敬仰的老百办是你的父亲,可我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我让人帮忙仔细查。”
“等到查清楚的时候你已经调往仰夜城,本该写信告诉你,后来想着,我终究是要去仰夜的,这件事还是应该亲口对你说才对。”
他双手扶着秦焆阳的肩膀:“你的父亲对于大宁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对于你来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为了完成朝廷给他的任务,为了不暴露,他十几年和长安隔绝消息,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生活的怎么样,如果我能见到他的儿子,让我代为转告”
“他说,是父亲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
啊的一声。
秦焆阳实在承受不住这些话,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叶无坷说:“他想让我转告你,他不称职,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还有些奢求,他想让你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之后,不怪他。”
秦焆阳哭的几乎上不来气。
这个从小被母亲加倍疼爱从小被廷尉府暗中关照保护的汉子,其实,何尝不是经常想念自己的父亲。
何尝,不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等待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给战兵报仇甘愿赴死的汉子,在嚎啕大哭之中释放自己所有的悲伤和不甘。
这些话,叶无坷必须要说。
因为这是老百办秦淮生对他的请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焆阳起身,然后朝着叶无坷深深的拜了下去。
“谢谢,谢谢千办把父亲的消息告诉我,谢谢亲兵把父亲的话告诉我。”
叶无坷用衣袖帮秦焆阳把眼泪擦了擦。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他令人敬仰,令人怀念,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可我想着,你父亲愿意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大宁,为了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和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代,下一代,以后的每一代,都不必再像他那样牺牲自己了。”
“我们这一代强盛起来的意义,不是像老一辈那样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自己,而是因为老一辈的不得不牺牲自己,我们站在了高更高远更坚实的地方。”
“当我们再谋求胜利的时候,牺牲已不再是放在第一位的东西,我们可以好好活着去得到胜利,用我们从祖辈父辈那得来的一切武装自己,让自己更强大。”
“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第一件要做好的事就是没有那么多仇需要去报,如果有,那是敌人越来越多的仇恨想找我们报。”
“如果真的还有需要我们报仇的事,那就活着把仇报了,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面前是敌人,背后是家人,那我们死得其所。”
叶无坷拍了拍秦焆阳的肩膀:“回仰夜城去吧,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你帮我做好准备,等我到仰夜的那天,我们让突玉浑人的尸体跪在陵园。”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肃立行礼:“呼!”
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的问:“千办,你还要去做什么?需不需要我跟着你?”
叶无坷摇头道:“不用,我是不是官儿大?官儿大就得去做一些官儿大的该做的事。”
他与秦焆阳告别:“在仰夜城等我,等白蒲这边安稳了,你和我一起回蜀西南的时候,我们去拜祭你的父亲。”
秦焆阳再次肃立行礼。
叶无坷把秦焆阳送走之后没有回他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大宁的边城。
边军将军刘韵声看到叶部堂回来了,连忙迎接出去。
“帮我取纸笔。”
叶无坷坐下来:“我要写一些东西。”
刘韵声连忙让手下人取来笔墨纸砚,叶无坷提笔书写。
写完之后他打开自己的包裹,在里边一堆官印里翻找出来大宁鸿胪寺卿的官印盖上。
那一堆官印,把刘韵声都看愣了。
叶无坷把那封信递给刘韵声:“派人送去突玉浑那边。”
刘韵声问:“部堂大人,这是?战书?”
叶无坷道:“这怎么能算战书呢?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讲道理的人。”
刘韵声心说您官儿大,您说了算。
不久之后,这封信就送到了对面的飞来山城。
飞来山城的将军五木赞死了,如今在边城里官职最高的是一名文官,飞来山城的守令,相当于大宁六品郡官。
这个人叫叠轮括台。
听说是大宁鸿胪寺卿派人送来的信,叠轮括台怎么敢不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宁鸿胪寺卿送来的带着官印的书信就可称之为国书了。
“快派人去请大将军来!”
叠轮括台没有丝毫迟疑,马上派人给在几十里外驻扎的那支突玉浑大军的主帅送信。
“不不不,我亲自带着大宁鸿胪寺卿的书信去求见大将军吧。”
一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就到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手里。
“信你看过了吗?”
松客莲步结过信的时候问了一声。
叠轮括台俯身回答:“下官,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松客莲步瞪了他一眼。
打开之后看了看,他脸色顿时变了。
“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
松客莲步将这封他才看了不到一半的信拍在桌子上,面前的石桌几乎都被他拍开。
“大将军息怒啊大将军。”
叠轮括台吓得一哆嗦,连忙俯身劝了几句。
“叶无坷,当真是欺人太甚!”
松客莲步从石桌后边起身,大步在他的军帐之内走动。
“他居然写信质问,飞来山城的边军将军五木赞为何带兵袭扰大宁边关,他还说五木赞这样的举动,破坏了两国现在的和平环境,破坏了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
松客莲步怒视叠轮括台,叠轮括台心说大将军你瞪我干嘛啊,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他居然还要求,突玉浑国王陛下给他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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