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桂花香,水色山光映斜阳。
徐道人手提布幡走进桂花镇,轻嗅街道两旁桂树飘散的沁人香气,天色尚早,他决定在镇上歇一晚,随性所至,随遇而安。
来到镇中一颗枝繁叶茂老桂花树下,打开包袱,铺上白布摊子摆上家伙什。
刚刚坐下,便有闲人围拢,七嘴八舌打听道人的本事。
徐道人指了指摆在摊位上的布幡,上面写得清楚,自己看去,他不言不语静坐养神,透着高深莫测的神秘。
江湖无处不在,他在纷杂江湖里悟人间道。
“外乡师傅,十文钱一次,有点贵了,你看相测吉凶若是不准,又当如何?”
有壮汉双臂抱胸,脸上皮笑肉不笑,撂话头设陷阱。
徐道人一摆手,布幡“呼啦”翻过来另外一面,上面写着“不准不收钱”,露了一手高明工夫,几个嘻嘻哈哈的青皮混混识得厉害,眼中露出忌惮,悄然往后面让了让。
经常听老一辈讲古,有“游方道士惹不得”的告诫。
有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麻脸汉子,敞着胸怀露出巴掌宽护胸毛,从东头酒铺子走来。
“麻哥,这几天手气如何?”
“火头旺着呢,你们几个小子憋什么坏?”
“哪敢啊,麻哥,这位看相师傅夸海口说‘不准不收钱’,花十文小钱请他帮你算一算,牌桌上找一个顺风顺水好方位,大杀四方,咱们兄弟伙明儿蹭你的光讨一碗好酒喝。”
“爷们不信那個,他真要算得准,天天算到哪地儿掉钱,忙着捡钱去了,还用得着跑江湖风里来雨里去混辛苦饭吃?”
麻脸汉子打着酒嗝,口中说不信,凑近前瞧热闹。
边上几个汉子一顿恭维怂恿,哄得喝了酒的汉子从袖内摸出一把铜子,扔到白布摊子上,道:“那就算一个,今儿晚上莫让他偷偷溜出咱们镇子,算得不准,让他将吃进肚子里的钱吐出来,牌子给砸了。”
“贫道住‘金桂客栈’,明天中午才走。”
徐道人打量一眼麻脸汉子,摇头道:“钱拿回去,死人的钱贫道不赚。”
他看出汉子浑身黑气缠绕,造了许多恶孽,左肩灯火已熄,右肩和头顶一盏命灯风雨飘摇,有祖荫苦苦维护,不过也熬不过今夜三更天,因为他将维系汉子性命的祖荫断掉了。
自作孽不可活,人死灯灭消祸。
围观十余闲人顿时一静,与麻脸汉子勾肩搭背的青皮混混像被蛇咬了,赶紧撒手下意识远离,生怕沾染晦气。
众人觉着毛骨悚然,天还未黑,背脊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敢咒爷是死人?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麻脸汉子吃惊过后,勃然变色大怒。
徐道人袍袖一扫,淡漠道:“阎王叫你三更走,谁敢留你到五更?”
白布上铜钱尽数飞起,落到麻脸汉子张开要揪人的手掌。
麻脸汉子拿着铜钱踉跄退后两步,脸上青红皂白愣怔一阵,看那背对着夕阳的道人越发觉着邪门,心头生出几分怯意,不输阵仗冷哼一声,撂下面子话道:“我明日早上去金桂客栈寻伱,咱们走着瞧。”
去赌钱的兴致败得一干二净。
麻脸汉子往东边匆匆返回,不敢在外面逗留。
围着的闲人看那道人眼神都不对了,纷纷做鸟兽散。
镇子原本不大,到天边晚霞黯淡无光之时,外来道人断言麻二活不过今晚三更天的事情,已经传为茶余饭后谈资,将道人传得颇为神奇。
徐道人用过素汤面,在简陋客房歇下。
外面传来敲门和老妇人的哭泣声音:“麻二言语无礼冲撞先生,老妇身为麻二娘亲,管教无方,替麻二下跪磕头赔罪,请先生大人大量,救麻二性命。”
一个白发老妇人领着七八岁男童,跪倒在门外,“咚咚咚”磕起响头。
走廊上围了好些人,纷纷出言说情。
也有人不信邪,小声质疑外乡道人装神弄鬼。
“贫道救不了该死之人,麻二造孽过多,双手沾血,背后有两条冤魂缠身,你将头磕破了也救不回麻二之命,莫在此地胡搅蛮缠,以免有碍你身旁男孙命格,去吧。”
门内传出道人平和清淡告诫声音。
老妇人吓得一把抓住男童的手,将其紧紧护住。
忍着悲声,爬起身匆匆离去。
那道人点明了麻二身负命案,而且是两条,老妇人作为麻二亲娘,或许知道些内情。
随着看热闹的散去,镇上不良人自是得到了风声,暗中关注着麻二家门前后,也留意客栈里道人的动向,只等明天一早,水落石出之后开始抓人。
麻二若是活着,他们要抓妖言惑众的外乡道人。
麻二若死,抓的另有他人。
送上门的大功劳,不抓白不抓。
三更天不到,麻二突然失心疯将胸腹抓破,肚穿肠流,自己双手掐脖而亡,死状极惨。
翌日早上,徐道人嗅着清新花香,再次来到老桂花树下摆摊,他早已听说麻二身死消息,有不少街坊百姓,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没人敢前来看相测吉凶。
敬而远之,畏而避之,人心也。
徐道人面朝东街,阖目养神,沐一身朝气霞光。
人间悲欢,喜恨苦乐,在这一刻似乎离他远去。
道人沉浸花香萦怀,与天人感应,逍遥自在独处一片小天地。
有无形紫气和青气环绕不息,使得这一刻的道人宝相庄严,恍若神人般光彩照人。
有一名牵着女童的五旬妇人,穿着贵气,头戴金衩,隔着十余丈打量道人,脸上显出喜色,见道人闭目小憩,气度飘然似不近人情,她徘徊着一时不敢近前打扰。
如此走了七八圈,女童仰头叫道:“祖婆婆,睿儿脚走痛了,去那边坐一会。”
扯着穿暗红绸衣的五旬妇人往道士那边跑去。
老桂花树两边,有古旧石凳、石桌。
徐道人缓缓睁开眼眸,看向粉雕玉琢女童和满脸笑意的妇人。
“打扰道长修行,不知道长可还认识老身?”
“……是你,好些年不见,亏你还认得贫道,免礼,快快起来,这是你孙女?”
徐道人从妇人眉眼之间的笑容,认出对方是当年那个行走江湖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红衣女子,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窈窕身材已经发福臃肿,站起身虚扶行礼的妇人。
妇人还保留着两分豪爽性子,道:“您是神仙中人,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认出道长您。这是我小孙女。”
妇人是听到道长一言断麻二生死的神奇传说,特意前来见识一番,没想到是曾经遇到过的那位奇人,摸着小女童脑袋,吩咐道:“快给道长磕头,叫道长爷爷。”
女童疑惑道:“祖婆婆,这位道长看着不老,不能叫爷爷。”
“睿儿听话,照祖婆婆的话做。”
“哦。”
女童乖巧跪下磕头,喊人。
徐源长受了大礼,将小家伙拉起来,笑道:“你可有大名?”
女童不怕生,拍着膝盖上的泥灰,仰头忽闪一双大眼睛,道:“我叫周新睿,我祖婆婆取的,小名叫睿儿。”
徐源长摸了摸小女童的发髻,从袖内取出一块低阶灵玉,合在掌心一揉。
用阴阳火焰无声无息将之炼化为一枚玉佩,以指头为笔,在玉佩表面快速勾画,阳光斜照下,有不起眼彩光一闪,玉佩灵光内敛。
“相见即为有缘,这枚平安符,可给她贴身佩戴,不遭邪祟,增福增寿,切记不能让与旁人。”
玉能养人,何况是他施法的灵玉。
不过福浅命薄之人压不住,反而适得其反。
妇人目睹道长刚才随手造出玉佩的神奇,双手接过平安符,连声道谢,她听娘亲说过“修士”隐秘,世上修士有好有坏,而当年他们遇到的是贵人。
她娘亲能够多活二十年,她不用抛头露面走江湖,用那笔银子置办店铺,生活美满,儿孙满堂。
徐源长伸手请妇人坐到布摊对面小凳子上,宛如故友重逢,随意笑谈当年往事。
远处街坊只看着,不敢围拢来听热闹。
他们猜不透周二婆婆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让孙女给懂邪法道人磕头。
徐源长拒绝了名叫樊红叶的妇人请他去宅院做客的邀约,少与凡人扯上干系,是为对方考虑,倒是很痛快地拿出符纸和笔墨,就着石桌铺开,给妇人画了三道“地神护身符”。
樊红叶满脸感激收下符纸,那些小辈们都不相信她这个祖婆婆当年曾经刀枪不入,胸口碎大石就不提了,羞煞人,道长画的符说是能保存更久,她想留个念想,要当传家宝传给子孙。
太阳升得老高。
樊红叶带着孙女告辞回家,等她中午提着丰盛酒食再来时候。
老桂花树下洒落一层金黄小花,不见道长身影。
飞花落尽凡尘世,神仙只在人心间。
叹了口气,这辈子或见不到了。
徐道人提着布幡飘然远去,行走世俗江湖,见识人心险恶和人间美好,寄情山水有奇观,远足修行慰平生。
遇到心有感应地方,停下来四五天是常事。
偶尔观察一片枯叶出神,寒风冻雨荒野里,泥像般怔怔半个月。
时光于他没甚感觉,从人烟稠密地,走进了无穷山域深处,几度春花秋月,几载寒暑轮回,他不需要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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