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需要李成梁提醒,王文龙的病刚好就准备起辞职的事了。
王文龙知道万历皇帝可不是个宅心仁厚的主,此君对付自己看不惯的文官一向是该打就打,该贬就贬。
而且这一次撤防宽甸六堡之事是三党和东林压着万历皇帝同意的,从国防的角度,王文龙做的没错,但是在政治上的解读完全可以看成是文官集团对于皇权的一次大胜,皇帝事后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那皇家的权威就要大受损失。
万历皇帝既然必然要报复,而王文龙就是最好的报复对象。
王文龙和三党还有东林都有不错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他实际没有政治派系,万历皇帝想整他,王文龙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而且王文龙也不是没有把柄。
他在皮岛印刷那些李成梁和努尔哈赤的谣言,虽然因为事情突然,当时的辽东没有办法立即查证,但万历皇帝只要直接让锦衣卫把相关人等抓进诏狱里一审,根本就不可能瞒住。
传播谣言,煽动朝纲,就这两条罪责加上去,王文龙这个六品官还真不够抵的。
于是王文龙早在病床上便决定请辞。
辞职理由很好找:被刺杀,腿坏了,回家养病。
对于辞官回乡的人,万历皇帝追究起来难度就不小,如果还要找他麻烦,大不了王文龙跑去台湾。
于是万历三十六年四月,天下突然传出一个消息,太常寺丞王文龙病中上书请辞。
刚刚经历了辽东之事,王文龙此时在天下舆论中热度极高,他才因为宣传保卫国土而被刺杀,绝对是为天下付出了血的代价,差点连命都送了,而现在皇家不给嘉奖也就算了,居然先传出了王文龙请辞的消息。
普天之下,许多人都为王文龙鸣不平。
而事情的更多谣言也被各路媒体捧出来,王文龙如何鼓吹严守宽甸六堡得罪了皇家、如何被刺杀、又有太监趁王文龙生病之时去辽阳恐吓云云、还有人将沈宜修和李国仙从京城搬走的事情也联系起来,说这都是因为皇帝派了人去吓唬王家人,王文龙的妻妾怕到只能去投靠相公。
这些故事的最早版本就是王文龙让人炒作起来的,而故事的脉络太清晰了,小报自然闻风而上,更加卖力的渲染皇家的恐怖。
万历皇帝在被文官集团逼迫改变政策之后,正愁没办法立威呢,这些皇家如何逼迫王文龙辞官的故事中虽然把万历塑造成反派,但是也将皇家的恐怖和威慑力渲染到十足,这正合万历皇帝的心意。
在辽阳的王文龙也积极演戏,他对于天下官员友人的询问一律以“在家养病,不便回答”为理由回绝。
有时实在推委不过,王文龙便木讷参会,全程不发一语,朋友聊天时说起他为何辞官,王文龙便假作为难之态,三缄其口,让人更以为万历皇帝对他使用了什么恐怖手段。
一时间京中只觉天威难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南北镇抚司四处拿人的恐怖时代,连党争的官员们指桑骂槐骂万历的褶子都少了。
万历皇帝对此十分满意,此时外界以为他已经把王文龙给整治的不轻,他也真不好再对王文龙动手。
至于这些造谣内容中给他泼脏水,万历皇帝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反正他身上被泼的脏水也不止这一点。
没过半个月,王文龙的官职就被夺了,虽然万历皇帝没有更多的追究,但许多文人还是替王文龙抱不平。王文龙毕竟只是个六品官,这事情闹了一阵,大家也就渐渐淡了。
宽甸六堡之事就此结束,王文龙在这仗中的投入产出:最重要的成就当然是保住了宽甸六堡这一战略要地。
有宽甸六堡就有鸭绿江,鸭绿江可是辽东守局中的黄金水道,可以直插赫图阿拉的心脏。
第二就是王文龙再次天下扬名,如今满天下人,谁说起王文龙的名字不竖大拇指?这两刀挨的挺值。
至于损失,丢了个六品官,虽然挺可惜,但在万历年间的大明,有名气就有权利。以王文龙如今的名气想要办事,找东林或者三党帮忙没人会拒绝。甚至外人对他的称呼都不会改变,哪怕丢了官,大家还是会尊称他“王寺丞”。
而且他以后也不是没有在当官的机会,肯定会有人再举荐他出山。等上一两年风头过去,王文龙说不定就又杀回官场了。
万历三十六年四月中,在一片纷纷扰扰声中,王文龙带着家人,和杨天生、毛文龙等人一起坐海船前往山东。
因为威海卫水手学校的办学准备已经完成,他这回是要去参加学校的成立大典的。
碧波万顷之上,一艘大船鼓足了风帆。
王文龙坐的轮椅在甲板上看着海景。
他手中拿着刚刚送到辽东的邸报,这一期的京城邸报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万历皇帝准了他的辞呈。
王文龙看一会儿邸报,又抬头看着波涛自语,轮椅的辐条被一根木头卡住,是以摇摇晃晃,却不会让他落入海里。
沈宜修和李国仙在旁边听了半天,李国仙问沈宜修道:“相公说的什么?”
沈宜修笑道:“他说:你不远离权力,权力就会远离你。”
李国仙思索了一阵,“相公颇懂得哲理,就是这言语有些太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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