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华主任，是这样。”罗浩开始给王国华讲解篮网取石的一些难点。
王国华毕竟做了一辈子外科手术，很多罕见情况都亲身经历过，提出的问题极其刁钻，直击要害。
但这难不倒罗浩。
手术等级4，已经到了副省级水平，省内无论是做外科手术还是介入手术，能比罗浩强的人屈指可数。
再加上系统图书馆里各种文献一应俱全，罗浩还踏实肯学，无论是技术手法还是理论基础，罗浩毫无破绽。
所以王国华提出的疑问在罗浩看来也只是一个“简单问题”。
王国华沉浸在ercp手术之中，足足问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才满意。
“国华主任，您该不会真想上手术吧。”罗浩问道。
“为什么不？”
“吃线，您……”
“我跟你讲件事。”王国华道。
罗浩洗耳恭听。
“你入驻过妇产科，知道她们为什么越干越萎缩么？”
“生育率下滑。”罗浩的回答中规中矩。
王国华冷哼，“说实话。”
罗浩挠挠头，嘿嘿笑了笑，保持沉默。
王国华也没有非要逼着罗浩说出心里话，而是不屑的说道，“很多年前，集团给咱矿总买了dsa机器，当时我就跟妇产科老胡主任说他们的子宫肌瘤可以用介入栓塞进行治疗。”
“在那之前，子宫肌瘤要切子宫，介入栓塞手术可以保全脏器，治愈率虽然不如子宫全切高……艹！”
说着，王国华骂了一句。
“子宫都切了，还能有什么并发症。”
“国华主任您说得对。”罗浩附和。
王国华瞥了罗浩一眼，继续说道，“结果老胡主任根本不接话茬。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介入手术吃线，而且手术难度要比单纯切一个子宫高了一两个数量级。”
“他没心思学。”
“现在每次见面，我都要损老胡几句。老东西不思进取，早晚得老年痴呆。”
“……”罗浩听王国华骂咧咧的，有些惊讶。
王国华的脾气也太火爆了吧。
介入手术兴起，其实铺的最广的是循环内科。
这里面带头人的原因。
当年带头做介入手术的医生可是工程院院士，妇产科就没院士去弄介入手术。
除此之外，还有利益因素。
多少家医院循环内科主任垄断冠脉的介入手术，连带他们的爱人都开始做起支架的销售。
一鱼多吃，被这些前浪们玩的明白着呢。
当年放弃心脏介入手术的心外科就很凄惨。
据说二十多年前，心脏外科和国外一样，都是收入顶级的科室。可只用几年时间，就被循环内科打的落花流水，除了省级医院外，地市级医院的心脏内科基本都烟消云散。
“我打听了一下，知道你会做瘢痕妊娠的介入栓塞止血手术。急诊止血都能做，子宫肌瘤也一定会做。你心里不腹诽？”
王国华看着罗浩问道。
“我只是小医生，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罗浩坦然说道，“大浪拍来都改变不了的人，我没能力改变。”
王国华沉默了2秒钟后说道，“现在老胡每次见我都奚落我不做ercp手术。狗东西还有脸说我！老子就来做手术，看他那张老脸往哪放。”
“……”
罗浩有些吃惊。
老小孩老小孩，难道说的是王国华这种人？
都退休了，为了和老同事之间的一些口角，竟然来医院开始从头学ercp手术。
这个理由罗浩无法接受。
他更愿意接受ercp手术是王国华老主任的一生夙愿。
“国华主任，院里对您同意返聘相当高兴。”林语鸣温言道，“手术的话您看看就行，真穿铅衣上去……万一，我说万一啊，要是累坏了，院里的医生护士还不得指着我后脊梁骂么。”
“现在的人都娇气的很，十几斤的铅衣就能把人累坏了？”王国华不屑的斥道，“当年胆管结石就是外科的老大难问题。不管是胆管切开取石还是胆肠吻合，问题都很大。”
“我那时候就想，真要是有一种方式可以降低对患者的创伤，还能达到80-90的外科手术治疗效果，那该有多好。”
“就像是小罗医生做的卵巢囊肿穿刺固化术一样，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复发率要高于去顶手术，可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复发就再来一次，哪像外科手术，一旦遇到意外情况，术者就特么麻爪。”
王国华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
罗浩很清楚类似于王国华这样经验丰富的术者，一生之中肯定遇到过无数的难题。
丰富的临床经验都是怎么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一条条人命、患者的一声声哀嚎堆积起来的。
天知道王国华到底经历过什么，还会在暮年如此执着于ercp手术。
“国华主任，我懂。”罗浩轻声说道，“在那天我去病案室查找20年前您亲手写的手术记录的时候，我就明白您的意思。”
王国华没说话，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20年时光荏苒，一老一少通过病历交流，现在坐在一起。
林语鸣在一边看着，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此时此刻，他虽然还怀疑王国华的动机，也不信任这位老主任，但却短暂的遗忘掉所有的不快。
眼前这一幕是男人的浪漫。
“过几天我出门诊。”王国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收了患者咱们……”
“国华主任，我这儿有一個纠纷，您看您出手试试？”林语鸣笑眯眯说道。
王国华一扬眉，“我们普外科的纠纷？友仁的手术做出毛病来了？”
国华老主任粗犷豪迈，但也是个人精。
林语鸣提了个头，他就猜到了事实真相。
“国华主任，是这样。”林语鸣道，“下属村屯有一名女患，因4个月前曾行“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胆总管切开取石术及t管引流术”术后有结石残留投诉到我们医务处。”
王国华看着林语鸣，目光犀利如刀。
“国华主任，说句实话，咱们医院的水平您知道。手术是温主任做的，在我的角度看，已经达到他最大的能力范围。术后有结石残留，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本来呢，这事儿我已经解决了——认怂，承认咱们技术水平不够，给患者联系了上级医院。”
王国华哼了一声。
看着林语鸣说话很公允，还替温友仁说了几句，没有过多责备温友仁。
但比较浅显的意思昭然若揭。
林语鸣不在意王国华的态度，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温主任和我都建议患者去省城继续治疗，患者家里很穷，去不了省城，之前天天在我那哭。这几天人没来，我估计是折腾不起，拉回家等死了。”
胆管结石，拉回家等死，王国华听到这话后更是不高兴。
“你联系患者家属，把患者送过来。”王国华道，“至于费用，你看着办。”
“费用我和院里申请，走纠纷流程。您放心，不扣普外科的奖金。”
林语鸣见王国华应了下来，答应给温友仁、给自己擦屁股，喜滋滋的说道。
随说可以欺负那家人，用势压住他们，林语鸣知道那家人闹不出什么大风浪。
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既然国华老主任回来了，那就试试呗，万一能救活呢。
“小罗，这个患者我要看看你写病历、接患者的水平。”
罗浩一愣，点了点头。
王国华不管说什么都用肯定句，也不问自己同意不同意。但毕竟是治病救人的事儿，罗浩也没什么不高兴。
“叮咚~”
系统任务的提示音随即响起。
【日常任务：难取的结石。
任务内容：顺利解决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胆总管切开取石术及t管引流术后残留结石的并发症。
任务时间：1周。
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0点，同行的崇拜+1】
任务看着没什么，只是普通任务，但罗浩深知二次手术的难度。
他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扫了一眼任务，连奖励都没细看，便问道，“林处长，患者叫什么名字，我去找一下既往病历和影像资料。”
拿到基本信息后，罗浩开始忙起来。
他拿到资料后找王国华一起研究。
王国华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又不肯去温友仁的主任办公室，罗浩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看书。
“国华主任，这是患者的片子。”
两人研究了一会，罗浩拿出病历，找到手术记录。
“不看了，等患者来再说。”
“好。”
王国华见罗浩不明就里，便多说一句，“你看我看的什么书。”
罗浩早就看见王国华在看《明史》，而不是在看《实用外科学》。估计王国华早就能把《外科学》背下来，再看也没什么意义。
“国华主任，您还对研究学问感兴趣。”罗浩笑着说道。
“随便看看，写史书和写病历差不多，都是糊弄鬼的。”
“？？？”
罗浩一下子来了兴趣。
史书和病历能联系起来，王国华的思维也算是新奇。
“国华主任，您举个例子？”
“对明史了解多少？”
“开局一个碗，最后一根绳。”罗浩把网上的梗说出来。
“扯淡。”王国华鄙夷道，“读书，看病历，可不是这么看的。”
罗浩洗耳恭听。
“朱元璋是要饭的，在皇觉寺，你知道。”
罗浩点头。
“那我问你一件事，书上写老朱在1344年9月因为饿的受不了出发云游，时年17岁；1348年回到皇觉寺，那时候21岁；1352年25岁，2月底出发投靠郭子兴的起义军。然后闰三月，就成了郭子兴的女婿。”
“是啊，所以说开局一个碗。”
“郭子兴是大财主，揭竿而起的时候手下有几千人。我问你，类似的人你见过多少？”
罗浩心想，自己可能要比郭子兴有钱。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便明白王国华要说什么。
“大财主家的养女嫁给一个要饭的和尚，这事儿不合理！”罗浩道。
王国华微微一笑，满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所以说，老朱家不能说的丑事，就在这几年里。郭子兴既然能把养女嫁给老朱，肯定不会因为他是一个要饭的丑和尚，伱说对吧。”
“就像是手术记录里，有些东西不会写一样，而那些东西才是事实真相。”
“所以，看这些没意义。”王国华淡淡说道，情绪没有低落，也没有骂人。
他是了解温友仁的，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能做出什么事儿。
“那怎么办，国华主任？”
“等患者来。”王国华一眼而定。
……
下班后，温友仁纠结良久，最后还是来到王国华家。
“师父。”温友仁拎着两瓶飞天，进屋就委屈的喊道。
“友仁来了，进来坐。”王国华的爱人给温友仁拿拖鞋。
“友仁啊，我看你心电图了。”王国华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书，听到温友仁来访，头也不抬直接说道。
“师父，我是被气的，心梗就犯了。这次症状很重，差点没要了我的命。”温友仁和师娘说了几句话后便迫不及待的进屋，直接抱怨道。
王国华没说话，还在看书。
“师父，全院会诊，林处长仗着他管理医务处，对我百般辱骂，我都被气病了。”
温友仁见王国华一直不说话，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师父是什么脾气、做事儿什么风格他比其他人都要清楚。
“师……”
“友仁啊，左氧氟沙星吃多了不好。”王国华淡淡说道。
“！！！”
无数道炸雷在温友仁头顶炸开。
他茫然无措的看着王国华，心里一片空白。
“你晕倒后做的心电图没大事，都是老毛病，st段改变。但后来心电图出现异常，我一搭眼就知道是大量口服左氧氟沙星对心电图造成的改变。
我记得这还是12年咱俩一起做手术的时候我跟你说的。”
“……”温友仁的眼前有无数金星闪烁。
“左氧氟沙星有一个特殊的副作用——心电图qt间期延长。再加上你有陈旧心梗，看起来特别像异常心电图。但你得知道，要是吃的量特别大的话，左氧氟沙星会进一步诱发尖端扭转室速等恶性心律失常，甚至导致心源性猝死！”
“！！！”
温友仁感觉自己被拿捏住。
虽然师父已经退休了好几年，一直都没进医院，也没做过任何一台手术，但自己一撅屁股，师父就知道自己要拉几个羊粪蛋。
这种感觉，就像是没穿衣服在人潮中走来走去似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吃……唉，伤人伤己。”王国华头也不抬，一直看着书，嘴里淡淡说道，“身位一名医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患者牵连进来。这件事，你要是抄家伙去刨了林语鸣家的祖坟，我都能说一句你有种。”
“可你看看你，是我这么多年教偏了么？”
温友仁口干舌燥。
没想到师父不在医院，但却洞若观火。
“一边怕循环内科给你上药对身体不好，一边还要口服大量左氧氟沙星，改变心电图。你看把你给能的，你怎么不上天呢。”
王国华奚落道。
“师父，我……”
“明天一早查下肾功能，别真出事儿。”王国华把手指放到嘴边舔了一下，翻动书页。
“师父，可你也不能……”
王国华放下书，摘掉老花镜，认真看着温友仁。
温友仁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水平不够，那是天赋问题。算了，不说这个，你以为我老了老了，还想着要在医院里讨嫌？”王国华问道。
他中气十足，一句话引起物理意义上的共鸣，让温友仁感觉心脏难受。
“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是错的。”王国华一点面子都不给温友仁，“尤其是最后晕倒，蠢得挂了相！简直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师父，我……我没想不上手术。你也看见了，我带着点滴去的手术室。”温友仁小声辩解。
“谁特么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好好养病，你的心已经乱了。这段时间我替你顶着，半个多月，你休息好了、心静了再回来。放心，有我在，林语鸣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温友仁一怔。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返聘？真是去做ercp？还不是为了帮你撑一段时间！”王国华瓮声瓮气的训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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