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我不多说了，都是咱老矿总，在座所有人都是我的前辈，这些年的变化大家看在眼里。”
“说医疗，说治病。温主任您是省级名医，前年评上的，咱矿总第一人。”
“患者的既往史并不难了解，老主任写的病历就在病案室里吃灰。当年老主任为什么要亲手写病历？我想不外乎几个原因，其中之一就是！”
说着，罗浩顿了一下，环视与会的医生们。
这一刻，在阶梯教室里的所有主任、责任主治医都有些恍惚。
站在讲台上的罗浩是那么的年轻，虽然句句诛心，可他的笑容却依旧阳光。
刚刚的眼神，和大家对罗浩的固有认知截然不同，所有人都仿佛在罗浩身上看见了林语鸣的影子。
不，比年轻时候的林语鸣更犀利，甚至不逊于现在人老成精、令人畏惧的林处长。
“老主任担心患者术后会出现并发症，而且是很多年后自己已经退休甚至已经不在的时候出现并发症。所以！他怕小医生写不好手术记录，就亲自手写，记录当时的手术要点。
万一以后患者出现并发症，接诊的医生也好有的放矢的解决。”
说完，罗浩看着温友仁，“老主任手把手教的手术，怎么温主任就没学会老主任的谨慎、认真呢？”
话锋及此，温友仁涨的脸色由红变黑。
罗浩微笑，“温主任，你冷静点，现在我们回到病例中，说句公允的话，医务处认为温主任的意见是对的。”
？？？
！！！
除了林语鸣以外，所有人都被罗浩的话搞糊涂了。
指着温友仁的鼻子臭骂一顿，几乎已经把他家祖坟给扬了，在温友仁家的族谱里写上罗浩到此一游，就差跟孙猴子一样撒泡尿。
可罗浩回头却说温友仁的意见是对的！
罗浩在干什么？
医务处在干什么？！
“污水池综合征在从前，外科手术是第一选择，但现在么，时代不同了。”
“ercp+esd的术式才是第一选择。”
说着，罗浩转身，看向林语鸣。
林语鸣缓缓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
“呸~”
他小声的呸了一下，吐出嘴里的茶叶渣子。
“医务处的诊断和治疗意见大家都听到了，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么？”
林语鸣问道。
阶梯教室里一片安静。
罗浩刚刚已经把诊断依据、鉴别诊断、确定诊断都给出来，有理有据，甚至为了论证自己的正确还搬出当年老主任手写的手术记录。
意见？
哪有意见。
谁敢有意见！
有的人已经低下头，手里拿着手机，上知网搜索污水池综合征的相关内容。
林语鸣等了几秒钟，缓缓说道，“ercp，在咱们医院还没开展过。几年前设备倒是买了，但缺人。温主任，李主任，你们俩说说，患者应该住普外科还是消化内科。”
温友仁一张脸变成猪肝色。
“林处长，住我们那吧。”李主任站起来说道，“胃肠镜室本身就归我们管，业务也相近。这个患者送到普外科，是我的不对，我在这儿给温主任道个歉。”
李主任话音刚落，转头和温友仁道歉。
林语鸣的话已经很清楚了，谁接这个患者，以后就要负责开展ercp手术。
如果是平时的话，李主任或许会琢磨一下，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但刚刚被温友仁骂的狠了，心里满是火气，医务处帮自己把温友仁怼了回去，自己肯定要接住这张饼。
即便不是饼而是秤砣，只要能让温友仁心里不舒服，李主任都愿意做。
“温主任呢？”林语鸣不疾不徐的问道。
温友仁沉默，脸色精彩。
见温主任不说话，林语鸣敲了敲桌子，安排后继的诸多事项。
“原来医务处已经找医大一的专家了……”
阶梯教室里，一名责任主治医惊讶的压低了声音和自家主任说道。
那位主任面色凝重，看着手捧搪瓷缸子的林语鸣嘴唇动了动。
“主任，医务处这是把温主任吊起来打啊。”
“是又怎么样。”主任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啊？”
“老温办事不地道，也难怪医务处会下手这么狠。横行了十几二十年，终于撞墙喽。”
“以后温主任在院里面怎么见人。”
“不会看病，还怨别人？咱们当医生的，菜就是原罪！”
阶梯教室里，议论声窸窸窣窣的，医生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看着林语鸣和温友仁。
林语鸣安排的很简单，不到两分钟就宣布散会。
别开生面的一次全院会诊，各科室主任们都变成了猴子，而温友仁是那只被杀的鸡。
散会，众人离开。
“老温，等一下。”林语鸣笑吟吟的招呼道。
温友仁见林语鸣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着跟自己打招呼，笑容下面的刀子戳进胸膛，心梗差点没当场发作。
林语鸣就特么不是个好人，笑里藏刀，真捅自己的时候，下手狠的一逼。
最关键的是他特么捅完自己，还笑呵呵的叫自己老温，就像是从来都没事发生过一样。
“老温啊。”林语鸣捧着搪瓷缸子走到温友仁身边，“原本呢，我是准备让普外科接手ercp的，胃肠镜室你们俩科室一起分享。毕竟是手术科室，出点什么意外也好急诊急救。”
李主任仿佛被鞭子抽到后背，激灵一下。
“可惜，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林语鸣拍了拍温友仁的肩膀，惋惜的离开。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这话像是一柄大锤，锤在温友仁的冠状动脉上。
八十
八十
八十
咚~咚~~咚
温友仁眼前一花，差点没摔倒。
心前区绞痛，呼吸困难，温友仁感觉自己的三根冠状动脉同时痉挛。
……
……
“小螺号，病例讨论你做的不错。”
医务处长的办公室里，林语鸣不吝赞美。
“还行，在学校的时候总做类似的东西，习惯了。”
“不过有些事儿还是我这种老家伙出面比较好，你可以再温和一点。刚刚么，有些尖锐。太得罪人了，骂人的话应该我来说。”林语鸣道。
“我想过，感觉没用。已经撕破脸皮了，还担心那么多没什么意义。”罗浩坦然道，“而且温友仁撺掇患者家属要告飞刀的刘老师，这种事情我无法接受。不骂他一顿，我道心不稳。”
林语鸣上下打量罗浩，手捧着搪瓷缸子，笑而不语。
“对了大舅，有件事跟你汇报一下。”
“你说。”
“ercp手术的设备咱们矿总都有，但耗材没有。”
“我跟石主任联系一下，让他带。”
罗浩点点头，没提自己和尹经理交代的事儿。
自己那面做個补充就行，罗浩办事从来都谨慎、小心且低调。
“大舅，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差点没把温主任心脏病说犯了。”罗浩笑道。
“实话实说。”林语鸣道，“心外科不做介入手术，那循环科做。普外科不做胃肠镜，那消化内科做。内外科、手术非手术科室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我想伱比我更了解。时代，不同喽。
二十年前看不清楚，那是应该的，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看不出来？蠢的挂了相。”
罗浩点点头。
的确是给了温友仁机会，但他不中用。
“那句话也是告诉其他科室的主任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希望他们能把握住。”
“大舅你准备……”
“医保那面压力太大，很多病的治疗不能依赖从前的路径。现在是不想变也得变，不想改也得改。”
“抱怨是没用的，换个方式呗。换的越早，好日子就能多几天。至于以后，谁知道呢。兴许哪天老美一下子变成十几个国家，咱的日子就好过了也说不定。”
嗯，责任都在美方，罗浩笑眯眯的想到。
……
……
“师父，你没去参加全院会诊，林处长太牛逼了！！”陈勇满脸兴奋的和姜文明说道。
“呵呵。”姜文明看着文档里的大纲，心不在焉的笑了笑。
“没想到师父你说对了，林处长不是怂货，而是找机会给温主任来个狠的。”
“我看见了。”姜文明道，“刚开完会，我收到一大堆微信。”
“啊？”
“我在医院工作了十几年，狐朋狗友怎么也有几个，他们告诉我的。”姜文明笑了笑，“罗浩这小家伙挺有意思的。”
说起罗浩，陈勇沉默下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脖子有点柔软，没梗着。
“这么短的时间做了一份ppt，有理有据，说的温主任哑口无言。这是医疗基础知识上的碾压，属于降维打击了。温主任脾气不好，罗浩指着他鼻子骂，着实是痛快！”
“对了陈勇，你找罗浩去网吧了么？”
陈勇苦着脸，摇了摇头。
“罗浩不玩游戏，比师父你还要清苦。”
“我清苦么？哪里的话，老子过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姜文明道，“再说，年轻人哪有不玩游戏的……那你和罗浩的关系怎么样？”
陈勇想起自己刚刚在防火通道里斥责了罗浩，嘴里发苦。
“你呀。”姜文明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他叹了口气，“信我，去找罗浩，尝试着加入他的医疗组。”
“他还在医务处，哪里有医疗组。”
“你就倔吧。”姜文明把目光从文档上挪开，深深的看着陈勇，“先是囊肿穿刺，接下来林处长大力推动ercp，我估计是医保那面压力太大导致的。”
“这是好机会，我年轻的时候就没这么好的事儿。馅饼砸脑袋上，你要有准备，知道那是馅饼，否则的话……林处长那句话怎么说的？”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
陈勇怔住。
这里面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
机会，这是机会么？
……
……
三日后，患者经过抗炎对症治疗病情稳定。
林语鸣联系医大一石主任来做手术。
因为矿总只有机器没有耗材，所以石主任带着厂家的销售一起到了东莲市。
带着厂家销售跑飞刀，在几年前算是常态。随着医疗反腐的深化，已经绝少有人这么做了。
石主任和厂家经理坐在高铁商务仓，他觉得浑身别扭。
要不是心心念念罗浩这块璞玉，石主任肯定不会来，最多看在刘海森的面子上给患者留张床，让患者来省城看病。
下了火车，石主任迎面看见罗浩阳光灿烂的笑容。
一路上的忐忑都烟消云散。
罗浩这孩子真不错，怎么看怎么顺眼。
“石老师，您好。”罗浩迎上前。
他看了一眼，没有去接厂家销售的拉杆箱，而是接过石主任的双肩包。
“小罗，准备的怎么样？”
“石老师，我们矿总上一次做ercp还是5年前的事儿，也是请的教授，只做过一例。现在百废待兴，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全力做到。”罗浩回答道。
石主任知道罗浩的基本功相当扎实，群里也和自己沟通了很久，患者的资料详尽，有手术适应症，无禁忌症。
罗浩担心的是耗材。
“我带着厂家销售来的。”石主任小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要是让人抓住把柄，以后不好解释。”
“好的好的，石主任，您放心。”林语鸣道。
治个病、做个手术还要像贼一样，石主任觉得好笑。
他和林语鸣浅浅淡淡闲聊几句，拉着罗浩上了车。
“小罗，今天你来给我配台，我看看你的水平。”
“我没做过。”罗浩谦虚回答道。
林语鸣的脸色有些难看。
ercp手术先用内镜看，取石的时候也要接触x光。
如果是罗浩提出的要求，林语鸣肯定毫不犹豫的否定，然后把罗浩吊起来臭骂一顿。
但这是石主任的要求，要求后似乎还隐含着其他含义。
所以林语鸣没说话。
“没做过？我不信。”石主任哈哈一笑，“术前准备我都看了，很详尽，我手下的医生要是有你一半细心，我大年初一去庙里烧头香。”
“……”林语鸣愕然。
他没想到石主任竟然给罗浩这么高的评价。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跑来做手术。”石主任坦言道，“说是治病救人，看在别人眼睛里，都是医疗腐败。算了，不说这个，你准备一下，手术的时候你给我搭把手。”
“好，石老师。”
罗浩也不矫情，应了下来。
“小罗，咱们接触的少，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算交浅言深吧。”
“石老师，您太客气了，我这种年轻人肯定需要前辈老师的指引。”
“玩游戏么？”石主任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罗浩愣了下，随即回答道，“玩。”
“英雄联盟的比赛看么？”
“看。”
“2018年，ig战队在仁川举办的英雄联盟s8的比赛里夺得冠军，你知道吧。”
“翻过这座山，他们就会听到你的故事。”
罗浩马上明白石主任要说什么。
林语鸣和厂家的销售听的一头露水。
“在哪都是治病救人，这话没错，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石主任对罗浩更是满意，和聪明人说话真心不费力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留在帝都，而是回到东莲市。但翻过这座山，他们就会听到你的故事。”
石主任叮嘱道。
“谢谢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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