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晋末长剑 > 第七十六章 讨价还价
    老裴进了洛阳之后,发现扑了个空。

    太傅府大门紧闭,只有少许留守护卫及仆婢。略一询问,原来他女儿与范阳王妃卢氏一起南下广成泽别院了。

    别院名“棠梨”,因别院附近的山上有大片野梨而得名。

    女儿曾在家书中提起过,八月秋收之后,她与卢氏在广成泽西北觅地建庄园。

    棠梨院占地数顷,目前已建好了一小部分。

    范阳王妃的庄园名“流华”,比裴家的稍大,由卢氏陪嫁过去的媵臣管理督建。

    卢氏应该是比较有钱的。

    范阳王镇豫州多年,后又攻伐河北,三十七岁暴死。因无嗣,故养南阳王司马模之子黎为嗣子。但司马黎还小,且一直住在长安,并未前来侍奉名义上的嫡母卢氏。

    卢氏无处可去,就和女儿搅和在了一起。范阳王的资财,泰半在其手中,难怪有钱建庄园。

    裴康在门口站了一会,仆役门纷纷请其入内安歇。老裴摆了摆手,直接去了王衍家。

    其时已华灯初上,王衍听闻,连忙出门迎接,好一番热情寒暄后,方引其入内。

    郭氏虽然吝啬,但还是场面人,连忙吩咐仆婢撤了自家人要吃的宴席,重新开一席。

    置办酒宴需要时间,王衍、裴康二人便来到书房内,对坐而下。

    “仲豫入京,还带着数百部曲,阵仗颇大啊。”王衍笑道:“怎么?刘元海凌迫甚剧,待不住了?”

    “刘元海还是懂规矩的,不至于此。”裴康摇了摇头,道:“过完年后,老夫就回河东,没甚大事。”

    王衍笑了笑,也不多问,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

    裴康的养气功力却不如他深厚,年轻时辩经也没赢过王衍,于是说道:“听闻夷甫在广成泽大兴土木建别院,真是好享受。”

    “年纪大了,就想着松间明月、清泉流水,悠游度日,不问世事。哈哈,倒教仲豫见笑了。”王衍轻笑道,脸上还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仿佛恨不得现在就丢下一切,去享受那世外田园似的。

    “广成泽近山,山中有贼匪,宁不怕耶?”裴康问道。

    “些许蟊贼,有何惧哉?”

    “广成泽从一蛮荒之地,大有改观,皆赖一人之功矣。”

    “圣天子在上,诸郡国守相协力,终有此貌。”

    “夷甫!”裴康不想绕圈子了,加重了语气,说道。

    王衍哈哈大笑,道:“方才戏君耳,何急耶?”

    “洛阳被刘元海占下后,夷甫怕是比我还急。”裴康不满道。

    王衍这才收住笑容,问道:“仲豫远道而来,到底为了何事?”

    肯定不是因为河北战事。

    河东郡虽然离洛阳不远,但也不算近。裴康出发之前,那边可能还没打起来。

    他来洛阳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见见邵勋,二是见见司马越。

    乱世已至,裴家这两三年活动频繁,一改当年畏畏缩缩的作风,可能真是被逼急了吧。

    河内、弘农、荥阳、徐州、豫州相继拿到了手,一度声势鼎盛。

    但随着局势发展,豫州没了,弘农也没了,甚至连老家河东郡都落入了匈奴手中。

    如果匈奴大举南下,荥阳、河内保得住吗?未必。

    这样一算,裴家手里就只剩个徐州了。

    但裴盾的才具也就那样,真的足以让他保住徐州吗?未必。

    这么看来,到最后,裴家极有可能鸡飞蛋打,一個好处都保不住,全部丢掉。

    不过,裴家如此,王家又好得到哪去呢?

    想到这里,王衍也有点泄气。

    处仲去青州上任,半路奔逃而回,丢了个大脸。

    平子任荆州刺史,但饮酒作乐,不问政事。

    茂弘陪着扬州都督、琅琊王睿南渡建邺,局面也非常艰难。

    但相比较而言,他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拉关系、攀交情、搞平衡,这是王家家传本事,茂弘前几年还比较稚嫩,现在吃一堑长一智,却是学到了不少。

    他比自己的处境好多了啊。

    琅琊王性子软弱,又对他言听计从,当可大展拳脚。洛阳这边,太傅司马越…

    太傅最近应该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了,连带着对王家也有些不满。

    太傅一旦不满,会做什么事,例子都是现成的——

    裴豫州被免官之后,弘农太守裴廙跟着倒霉。

    太傅应该是动不了自己的,那么其他人呢?

    王衍收拾心情,问道:“仲豫有话直说吧,事到如今,无需藏着掖着了。”

    “那好。”裴康点了点头,道:“野马冈之战后,鲁阳侯威名日盛,直追苟晞。他或有一些想法…”

    酒宴罢散之后,王衍又回到了书房。

    两个女儿正在看书。

    “大风”看得哈欠连天,头一点一点的,仿佛轻轻一推,人就会倒下去一般。

    “小风”看得很认真,甚至长时间停在某一段,反复咀嚼。

    还是小女儿好!王衍叹了口气,唯一的儿子在荥阳当幕僚,老妻又只对打理家业、聚敛钱财感兴趣。

    有时候他有不解之处,想换个思路问问人,都只能找小女儿。

    “阿爷。”王惠风起身行礼。

    “轰!”王景风吓了一跳,轰然倒地。

    王衍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骂道:“再这般不晓事,干脆把你送给鲁阳侯好了。”

    王景风一听,瞬间清醒了,眼泪汪汪道:“阿爷,你就算急着把我嫁出去,也不能挑邵勋那种粗鲁不解风情之辈啊。”

    “无知!”王衍确实还没脸皮厚到送女儿的地步,但话赶话之下,不假思索道:“若鲁阳侯真那般粗鄙无文,惠皇后羊氏就不至于三天两头登门拜访了。”

    “羊献容?”王景风傻了,愣在那里。

    王衍咳嗽了一下,下意识觉得方才这话有点过火了。

    他在家人面前从来都是真性情,并不隐瞒什么,毕竟出门戴着面具,回家还戴面具的话,那也太累了。所以,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透露出很多东西。

    王惠风也有些惊讶。

    她认识羊献容,甚至在少女时代就有来往。

    羊献容是什么样的人,她十分清楚。

    容貌、才学什么的就不用多说了,都是上上之选,单说性子,骄傲得像只白天鹅一样。

    寻常士人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哪怕她要嫁给谁,也不一定会真心看得起这个未来的夫君。

    多年不见,羊献容变化那么大?

    当然,与姐姐不同,王惠风对邵勋的观感并不太差。

    她并不以貌取人,从有限的观察中,觉得鲁阳侯不是那种自高自大之辈。而且,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有着朴素情怀的,这就超过很多人了。

    “不说这个了。”王衍坐了下来,直接说起正事:“河东陷落,裴仲豫急眼了,撺掇着老夫帮邵勋,为他谋取一些好处。”

    “是鲁阳侯请托的吗?”王惠风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或许是吧。”王衍皱着眉头,说道:“但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人情。”王惠风肯定地说道:“人情可大可小,对鲁阳侯这种人来说,宁可欠人一千匹绢,不愿意欠一个人情。”

    王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景风在旁边“噗嗤”一笑,然后赶紧捂住嘴。

    “阿鱼为何发笑?”王衍无奈地看了大女儿一眼,问道。

    王景风仔细观察了下王衍的表情,确定他不会发怒后,方道:“女儿还记得数年前,阿爷定下‘狡兔三窟’之计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时茂弘叔叔也在,阿爷志得意满,猖狂—骄横—都不对,当时阿爷非常满意,自觉妙计得售。”

    王衍绷不住了,但又不知从何反驳,最后只能苦笑一声。

    他不是那种严肃的学究,而是善辩名士。现在只是年纪大了而已,搁二十年前,放浪形骸的事情并没有少做,有时候堪称自大骄狂。虽然只是在家里如此,但难免被至亲之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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