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沉会让人调查先帝驾崩前的往事,李道彦和秦正都不会觉得意外,这恰恰就是陆沉会做的事情。
虽然他们对陆沉忠于先帝的举动感到欣慰,却也明白那位年轻的郡公素来恩怨分明,要是真让他查到一些隐秘,未必会强行忍耐。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大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一念及此,李道彦缓缓道:“公断,让他们不要继续查了,陆沉的精力要用在正事上。”
秦正心领神会地说道:“好,我会让人提醒一下陆沉的部属。”
李道彦的身体有些不舒服,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问道:“你觉得吕师周的死是不是意外?”
秦正一辈子都在阴诡地狱里搅动风云,见过太多鲜血、死亡和阴谋,虽然没有亲自去皇陵走一遭,仅仅是通过心腹下属的叙述,他就已经可以断定吕师周的死不是意外。
望着老人苍老又倦怠的面容,他尽量平缓地说道:“吕师周死的那一晚是个很寻常的日子,和先帝没有任何关联,而且近段时间京中并无风浪。吕师周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无缘无故醉酒本就蹊跷,酒醉之后竟然半夜登高,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的死亡就是一场意外,但是我想他在死前,或者说在故意饮醉之前,肯定见过来自宫里的人。”
至此,秦正终于挑明这件事的内幕。
那个残忍的真相露出冰山一角。
李道彦幽幽道:“他很不容易。”
秦正不禁默然。
李道彦抬手揉了揉胸口,继续说道:“吕师周应该是在我们之前发现了某些秘密,察觉到先帝病情的恶化不光是和大皇子的亡故有关,还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他对先帝太忠心又太了解,深知在先帝的心中,大齐社稷的安稳重过一切,甚至比他这位天子的性命更重要。先帝驾崩后,李宗本登基即位已成事实,吕师周就算豁出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叹道:“而且为了朝堂大局着想,他什么都不能做,连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秦正垂首道:“所以他才主动请求去为先帝守陵,他想将那些秘密带进坟墓。”
李道彦脑海中浮现那个内监的面容。
面白无须,目光中正平和,总是带着恰如其分不会过分谄媚的微笑。
他看似毫不起眼,却像先帝的影子一般,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齐的权力核心。
他和秦正类似,在内侍省少监的位置上一待便是十五年,但是哪怕朝中最苛刻的御史都必须要承认,此人循规蹈矩从不逾越雷池一步。
虽是畸零之人,却比很多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都要清正。
但他还是死了,以一种很离奇又很憋屈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
“他和我们想的一样,知道有些事情无法用对错来定夺。李宗本显然是意识到吕师周可能察觉他的秘密,又不想引起我们的怀疑,所以才大费周章逼迫吕师周自尽。”
李道彦抱紧双臂,带着几分自嘲说道:“先贤曾言,私义行则乱,公义行则治,君子以公义胜私欲,小人则无所忌也。”
秦正只觉心情格外压抑。
吕师周为何甘愿赴死?为何在死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难道他不为先帝感到悲愤?难道他不想掀开那个盖子?
只因他知道先帝最在意的是大齐的安危,在北方强敌虎视眈眈边境战乱频频的当下,他又怎能让大齐陷入内乱?
“罢了。”
李道彦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道:“事已至此,乾坤无法倒转,我们就算不顾及死去的人,也要为活着的人想一想。老朽会让人将查到的信息悉数封存,或许将来有它们重见天日的时候,但并非是在当下。”
秦正看着老人幽深的目光,点头道:“是。”
李道彦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你在这里应该住得烦了,不妨回乡看一看多年未见的亲友。老朽已经写了一道折子送去京城,这一次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去,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再者,京中那些人包括宫里那位在内,仍旧低估了你。”
秦正自然明白老人这番话的深意。
那些往事不能亦不会被遗忘,只是社稷更加重要,至少暂时是这样。
“老相爷,您辛苦了。”
秦正起身一礼,又道:“今日一别,余生恐难再见,惟愿老相爷福寿绵延。”
李道彦缓缓站了起来,不舍却坚定地说道:“保重。”
秦正再拜,然后告辞离去。
李道彦亲自送到门外,看着秦正离去的背影,神情显得十分复杂。
老人静静站了良久,直到李公绪走到近前,关切地说道:“祖父?”
李道彦拄着拐棍,转头慈祥地看着少年,若有深意地问道:“稚鱼儿,若你犯了错,祖父应该如何处置?”
李公绪毫不迟疑地说道:“若孙儿犯错,甘愿受罚。”
李道彦又问道:“若是你父亲犯错,又当如何?”
李公绪垂首道:“子不言父之过。”
李道彦不禁会心一笑,继续问道:“若是你大伯犯错,祖父出手惩治,你会站在哪一边?”
少年略显紧张,显然他对家里的事情早就有所察觉。
饶是他聪慧内秀,亦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李道彦似乎不强求他做出回答,温言问道:“若是祖父犯错,你该如何做?”
这一次少年渐渐品出话中深意,他鼓起勇气抬眼望去,只看到老人满含期许的目光,于是坦然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李道彦面露赞许,随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若是不肯改呢?”
少年昂起头,清朗地说道:“善不可失,恶不可长,长恶不悛,从自及也。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他越说越顺畅,末尾已是掷地有声:“故此,怙恶不悛者,理当惩前毖后!”
老人听完这番话,抬头望着澄澈蔚蓝的天空,微微闭着双眼,唇边渐渐泛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在少年肩膀轻轻一拍,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将来你成为怎样的人,都要记得今日对祖父说的这些话。”
“是,祖父。”
李公绪认真地应下,然后搀扶着老人的手臂,祖孙二人朝室内走去。
少年并未注意到,身旁老人那双久经沧桑的眼睛里,隐隐约约有几分凌厉之意。
仿若暮虎睁眼,百兽辟易。
……
靖州北部,太康城。
随着景军施行全面包围,靖州军主力与外界的联系彻底被切断。
其实这个时候从刘守光到下面的普通士卒,几乎没人有闲心关注其他事情,因为景军在兀颜术的指挥下不断加强攻势,齐军受到的压力与日俱增。
尤其是位于太康东南边的辅城,这里是景军的主攻之地。
如今的景军早已不是很多年前靠着悍勇之气、以血肉之躯冲破藩篱的莽夫,在庆聿恭和兀颜术的先后调教之下,他们和齐军一样擅于利用各种器械,尤其是那种沾上火油的飞石,对城头上的齐军造成极其高效的杀伤。
兀颜术之前在太康北方停留将近两个月,便是为攻城做详尽的准备。
齐军面对如此艰难的局势,几乎是咬牙苦苦支撑。
这一日天光大亮时,景军一如往常地对这座辅城发起攻势。
飞石和箭雨源源不断,逼得守军将士只能躲在墙垛后面,祈祷危险离自己远一些。
负责镇守此城的河阳军都指挥使张展浓眉紧皱,他明显感觉到今日景军的势头更加凶猛,不像之前大半个月那种循序渐进逐步提升的状态,而是一上来就全力以赴。
他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随着景军开始进逼城墙,极其惨烈的白刃战随即展开。
城内的守军不足七千,而他们要面对凶残且无数的敌人,更可怕的是对方可以不断轮换攻城的队伍,持续施加高压。
从清晨到日上三竿,景军的攻势犹如潮水一般,始终不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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