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堵胤锡和孟浚二人单独相谈。
堵胤锡双目紧盯着孟浚,直看的孟浚有些不自在,随即孟浚笑笑,道:“阁老为何如此看我?”
堵胤锡闻言叹息一声,随即说道:“老夫在看大王是否是一代雄主!”
说完这句后,不待孟浚有所反应,堵胤锡接着叙述:“老夫生于万历二十九年,崇祯十年,以进士出身,历任南京户部主事,北新钞关分司,长沙知府,黄州兵备道,湖广按察使,佥都御史,湖广巡抚,兵部侍郎,乃至如今的东阁大学士(内阁)兼领兵部尚书,文臣之贵,老夫已至极点。”
孟浚认真的倾听着堵胤锡的话,并未出言打断,只听堵胤锡的语气,有些伤感的说:“老夫知道,千秋万代,不过是聊慰人心的,秦汉以降,王朝之运,多则不过三百年,大明至此,已是病树缠根,药石无灵,大王有自立之心,无人可以指责。”
孟浚一阵沉默,自己有自立之心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击败博洛后,又或许是在攻破金陵后,虽然自己从未明确的对人言说位及至尊的话语,可这一步一步,似乎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到这个古老帝国的权利中心,到了现在,孟浚扪心自问,自己或许真的没有退路了,即便自己不走,也会被无数的人推着往前走,前进也许会失败,但是后退,必是无底深渊。
见孟浚有些沉默,堵胤锡笑笑,说道:“大王,虽为王爵,却无官场之经验,换做他人,即便无旁人在场,也要推说绝无此心。”
孟浚闻言应道:“吾堂堂正正,不屑于蝇营狗苟,但其实对于将来之事,究竟会如何变化,只有苍天可知。”
堵胤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叹道:“将来之事,恐怕老夫也看不到了,吾为官多年,自认无愧治下百姓,可唯有一事,恐怕要托付于大王了。”
“阁老尽管直言”
“隆武元年,吾孤身单骑而入顺营,一举招抚三十万顺军,改号为忠贞营,此举为老夫一生最为得意之事,只是可惜老朽不才,惨败于勒克德浑之手,田见秀,张鼐,李友,吴汝义等人被迫而降,以至碌碌而死,如今吾之身体,早已一日不如一日,吾恳请大王,纳下忠贞营,诸多将领,皆是国之赤子,一心抗清,还望大王能善待他们。”
堵胤锡说完后,还站起身,对着孟浚拱手而鞠,而孟浚连忙扶起堵胤锡,说道:“阁老言重了。”
堵胤锡身在夔东之地,虽消息来源迟滞了些,但是昆明朝廷的消息也未断绝,永历朝廷已经事实上被孙可望彻底所控制,形同傀儡,天子暗弱,首辅贪鄙,朝廷几无政令,可就算如此,依然每日纷争不断,这让堵胤锡心灰意冷。
纵然对朝廷,对天子极为失望的堵胤锡,他也不曾想过要改换门庭,一日为明臣,终身为明臣,读书人,软骨头很多,但真正将圣贤书读进骨子里的,也有。
有人言儒家腐朽,可两千年前的孔子,何罪于今人,圣贤书,讲做人之理,便是再过千年,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借皮而用私心之人,犹如千年之前,二三得六,千年之后,难道会二三得九吗?
对个人之事,堵胤锡并不在乎,只是他放不下夔东的十余万忠贞营将士。
二人坐下后,堵胤锡又说道:“在夔东之地,军士们过的苦,归附于大王麾下,吾料想诸将不会反对,待老夫为大王处理好这一事后,便可择一地,了此残生了!”
孟浚闻言摇摇头,道:“战场上胜利了,双方暂时罢兵,可治下之地,弊病丛生,大明朝数百年积存下来的弊政,积习难返,昔日吾兵弱将寡时,又恐贸然改变,以至内乱,可现在军力尚可称堪用,地广千里,吾有心变革,却总有束手之感,阁老为宦多年,老成持重,怎能轻易隐退呢?”
堵胤锡摆摆手,示意孟浚多虑了:“清廷那般严苛的剃发令都能推行,大王无论行何等新政,皆可施行,无需担心。”
在说完后,堵胤锡又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国家之事,可缓不可急,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切不可操之过急,庙堂之上,所设想的政策,几乎无一个恶政,可一旦向下推行,这些本心是好的政策,却最终变成嗜民的恶政。”
………………
在离开大帐后,孟浚亲自送堵胤锡知营门处,在周军营外,一队人马当即上前,簇拥着堵胤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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