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许万孙‘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但这番话落在闾丘人王耳中,就是截然不同了。
他有一种…突然挺直身子的感觉。
这百年来,他过得实在太憋屈了。
百年前,许万孙监斩闾丘夜明一脉的时候,他费尽口舌,想要劝说许万孙让童尊者收回成命…但都遭到了许万孙的冷眼相待,拒之门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闾丘夜明这位国主,堂堂的元婴后期强者,有若待宰羔羊一般,在处刑台上,被许万孙随手一剑,轻松诛杀。
在“首恶”闾丘夜明死后,剩下的闾丘夜明一脉的数千名修士,也被一一族灭。
那一天后,元君岛家家缟素。
两个时辰前,许万孙云车拦住他的时候,他不是不明白,此举会触怒许万孙,进而得罪童尊者,但…作为闾丘一族现今唯一的掌舵人,他实在不想再屈服了。
“唯一死尔,有何惧哉?”
闾丘人王微闭眼眸,脑海中再次划过闾丘夜明在上刑场的临死之言。
这句话,也是他直面许万孙时,心里所浮现而出的胆魄。
按理说,为了家族安全,他理应苟活,不应过多得罪童尊者,更不应该…抱此赴死之念。
然而,天幸闾丘一族。
闾丘一族,又多了一个‘尊者姻亲’。
这让他看到了,闾丘一族摆脱童尊者“照拂”的希望。
所有人都以为,许万孙这次向卫尊者道歉开局失利,是无心之失,但只有他才知道,这是他给卫尊者的“投名状”,一个顺水人情。
在看到小寰宫的云车时,他就已经猜到了许万孙、独孤天二人所来的目的了。
这是他作为东华妖国前国主的处事经验。
许万孙拦住他,未在他的意料之内。
但过程中,他对其搭话,不理不睬,便是他故意激怒这位童尊者大弟子的策略了。
他以性命营造了这一盘赌局,赌闾丘一族的族运,他的心中愤懑…
好在,他赌赢了。
故而,才有了这会大殿上,闾丘青凤特意针对许万孙“心意不诚”的质问之辞了。
一开口,便占据了先机,立于了不败之地。
心中告慰了一会闾丘夜明的亡灵后,闾丘人王这才抬头,看向朝他道歉的许万孙。
“许道友的歉意,老夫领了。不过,我闾丘一族,却不见得领。”
闾丘人王一甩大袖,冷哼一声道。
听到这话,本就面色勉强的许万孙,笑容就更僵硬了一些。
他来时,就有了向卫图卫尊者道歉失败的准备。
大不了,道歉失败后,他重回小寰宫,躲一辈子不出来。
只是,此前提是——这次道歉,非是他从中作梗,致使失败。
现在,有闾丘人王挡在面前,不解决闾丘人王这档子事,他根本无法绕过闾丘人王…与卫图相谈,关于小寰宫的致歉之事。
纵然他清楚,此时闾丘青凤、闾丘人王的一唱一和,少不了卫图这幕后黑手的主使,但在此阳谋下,他只能选择硬抗。
甩袖一走了之?
一个“办事不利”的帽子,就会被永远扣在他头上了。
然而,就在许万孙和独孤天二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大殿主座上,一直保持静默的卫图,却突然出声了。
并且此言,亦大大化解了他们二人的危机感。
只见,卫图右手一伸,摄来他呈送的贺礼和童尊者亲书后,随即微微颔首道:“童尊者的心意,卫某收到了,有关卫某平妻的家族之事,卫某就一概不管了。”
“卫尊者此言…当真?”
许万孙有点不敢置信。
适才,明明已经陷入了僵局,在闾丘青凤和闾丘人王二人的逼迫下,小寰宫和他的脸面几近丢尽,快要落荒而逃了。
现在,卫图就这般轻易答应了?
但他略微一想,也就释然了。
和他最初所想的一样。
虽然卫图对闾丘青凤这平妻比较重视,但说到底,此女也只是区区一個女人,到了真正大事的时候,卫图不会糊涂。
先前,卫图做出与他师尊童尊者为敌的态度,估摸着也只是为了立威,并且索要一笔丰厚赔礼罢了。
想清楚这些,许万孙先前僵硬的脸色不由缓和了一些,嘴角挂上了一些笑容。
他眼角余光斜扫了一眼闾丘人王,眸底露出了一丝怜悯。
先前,其大大得罪了他和小寰宫。
现今,卫图又明确表态,不打算庇护闾丘一族。
相比于他,现在看来,这闾丘人王比他更像是这场化神大典的丑角。
——想要抛弃前主子,抱住新主子的大腿,但可惜,被新主子直接抛弃了,成了丧家之犬了。
只是,就在许万孙正为此得意的时候,卫图的下一句话,又让他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了。
“此次小寰宫的贺礼,卫某收了。家妻族内之事,卫某也不打算管。”
“只不过,闾丘一族的事,卫某还是要管管的。毕竟闾丘一族,也是我极山派的附属势力。”
卫图淡淡说道。
话音落下。
许万孙、独孤天二人顿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家妻族内之事不管?
闾丘一族的事,却要管一下?
这不是脱衣服放屁?
但很快,他们就从这句话中,品出了卫图的奸诈。
一百多年前,闾丘青凤被极山派“治罪”,迫于压力,闾丘一族废掉了闾丘青凤的国主之位,剥夺了闾丘青凤的族籍。
不久后,童尊者下令,诛杀闾丘夜明一脉,以儆效尤。
在此间,闾丘夜明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均被剥夺了族籍。
这命令,还是小寰宫暗中下的。
因此,严格意义来讲,现在的闾丘青凤并非是闾丘一族的族人。
其族人,已经全部死绝了。
所以,卫图说的这两句话,看似相悖,但实则并无什么矛盾之处。
现在,卫图再以极山派尊者的身份,去审问闾丘一族一事,亦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以前极山派“势弱”的时候,和小寰宫在闾丘一族的事上,保持了暧昧态度。
但现在极山派一门两尊,难道还不能就此事过问了?
“卫尊者打算…如何管?”
许万孙深吸一口气,拱手问道。
现在,此事已经从卫图的“私事”转变为了极山派的“公事”,作为小寰宫的使者,他必须应下来。
事实上。
小寰宫的担忧之处也在这里。
一百多年前,童尊者下令,诛杀闾丘夜明一脉,以示尊者威严。
这件事,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矩的。
毕竟,闾丘一族是极山派的附属势力。
只不过,这种小事,一般而言,只要做的不过分,各大势力都会卖尊者面子,没必要因此,和一个化神尊者起冲突。
然而…
现在不同了,与闾丘夜明一脉大有关系的卫图证道化神,并对此事上纲上线了。
这件事,便成了小寰宫的“错”了。
“直娘贼!拿了我小寰宫的贺礼后,才说这话,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许万孙在心中忍不住咒骂道。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卫图这是拿了他们小寰宫的赔礼,不办事。
不过,许万孙不知道的是。
卫图对此,早就有了准备。
他道:“童尊者的亲书,卫某看过了,昔日你我两家之事…可以就此轻轻揭过。不过闾丘人王来我极山派,状告你…屠戮闾丘一族的族人之事,却不可免除。”
此话一出,许万孙哪怕再蠢,也弄明白了卫图的心思。
——不外乎控制斗争范围,让他们这些小辈去攀咬,搞代理人战争,把自己和童尊者高高摘起。
如此一来,也算是和童尊者和解了。
毕竟,小辈的打打杀杀,关两派的化神尊者什么事?
只不过,此形势下,他就不免成了此次童尊者过错中的“替罪羊”了。
“希望不要一语成谶。”
许万孙背生冷汗,心道。
但就在他升起此想法的瞬间,便见在一旁的闾丘人王立刻从坐席中走了出来,对他一声冷笑道:“许道友,老夫愿与你一战。此战过后,无论胜负,我族血恨都与你无关。”
“与我一战?”
闻言,许万孙不禁一怔,顿时明白了,这是卫图和闾丘人王故意给他设的局。
让他在极山派身死之局!
一旦他身死,归墟海众修就不会因此,而看低卫图接受童尊者道歉了,认为卫图是怕了童尊者,才接受道歉。
毕竟,他这个大弟子死在了这。
只有他死,卫图才能就此台阶下去。
至于…是否让两派冲突进一步升级。
这就非他一死而决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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