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这日清早, 十艘官船从岛上扬帆起航,五艘往东去,五艘往码头去。官船刚靠岸, 码头上拥挤的小商小贩争先恐后递上路费, 连挑带扛的上船,各找地方存放商货。
打头的官船上载满了人和货先扬帆往西行, 码头上剩下的行商登上第一艘船,在日头高升的时刻, 他们欢欣鼓舞地挥别相送的家人, 怀着发财的念头乘船离开府城。后面三艘空船紧跟其后, 五艘船相继离开, 码头上空荡了许多。
“走了, 回去了,他们乘官船,船上还有杀过匪寇的将士, 指定出不了事。”老汉这趟送儿子登船出门是不忧心的,他还惦记着家里晒得海带, 推起木板车离开。
跟他相识的人一道离开码头, 回府城的路上遇到将军府的马车, 他们推着木板车往路边走, 马车驶过撒下串着红绳的铜板, 他们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扑过去抢。
“少将军大喜,尔等沾沾喜气。”
“少将军大喜”拾捡铜板的人抬头,纳闷道“谁家的姑娘怎么没听到音信”
“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将军府的下人出来采买,好像是买了不少红布红绳。”有个婆子接话。
“哪家的姑娘”
“这我不清楚。”
一行六辆马车已经走远,有好事的人又拐去码头,沿路搜寻遗漏的铜板和花生桂圆红枣, 到了码头发现停泊在海湾里的官船已经走了,她打听道“你们可知少将军要娶的姑娘是哪家的”
“永宁码头的,说是去年还跟船出海剿匪了。”
“那个姑娘我知道,我家一小子回来说起过,说她下海潜水很厉害。”
“这么说来少将军夫人是我们广南的丫头”织渔网的老汉闻言大笑,“少将军好眼光,我们广南的丫头可能干了。”
消息传开,众人议论一一也就放下了,各有各的事要忙活,忙起来了饭都顾不上吃,哪有心思琢磨跟自己无关的事。
傍晚时分,官船从满载而归的渔船中间穿过直奔永宁码头外的海岛,船上的车马上岛,只等明日天亮再跟着主人去提亲。
“这是海珠养的龟,它经常跟她一起下海,它在岛上就表明海珠今天没出海。”韩霁跟他娘说。
一旁的守卫动了动嘴,等将军夫人离开了,他才跟韩霁说“海珠今天出海了,她这段时间每天都出海,早上不等退潮就走,傍晚退潮了才回来。”
韩霁低头看潮水,礁石被海水淹了大半,还没到退潮的时候。他走到船上眺望着夕阳映照的海面,薄薄的云层里隐约可见一弯暗淡的残月,当夕阳完全坠入海平面,弯月染上了烛火的颜色,颜色转浓,远处的海面蒙上夜色,湛蓝清透的海面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西南边的海域飘来一艘扬帆的楼船,船头破开翻涌的潮水,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稳稳当当立在船帆下。
楼船路过海岛,韩霁倚在一楼的船舷上目不转睛盯着船上的人,海珠也没说话,更没停留,任由楼船载着海风快速划过。
目送楼船靠近码头,最后收了帆,夜色模糊了人的身影,韩霁收回视线下船,过了今夜,他跟她就有名正言顺的关系了。
繁多的星子缀在夜幕上,一颗颗闪亮,伴随着海浪的翻涌声,星子和弯月隐入云层,广袤无垠的大海彻底陷入漆黑的夜色里,海水黑如墨,又在清呖的啾啾鸟鸣声里变得清透。
黑夜从海水中抽身,晨曦攀爬上云层,风里的水雾染上淡淡的光泽。飞鸟盘旋着离开岛上的树,落在海边的礁石上梳理羽毛,又在潮水退离海滩的第一时间展翅落在湿软的沙砾上,追逐海水的游鱼海虾小螃蟹成了它们的腹中食。
当睡梦中的人转醒,海边出现人的身影,饱腹的鸟雀纷纷离开,绵延的海滩又为勤劳的人们带来养家糊口的希望。
出海打渔的男人精神抖擞地撑船离开,如离巢的海鸟奔向无垠的大海,韩霁迎着朝阳牵马上船,船帆鼓风而起,从今天起,他的小家也有了雏形。
官船从海岛驶向码头,桅杆上系着的鲜红色布花引起了码头上守卫的注意,当韩霁牵着身披红布的白马走下船,摆摊卖菜卖食的小贩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看过去。
媒婆满面红光地拎着竹篮下来,大把大把给众人发喜钱喜果,“大家都沾沾少将军的喜气,他今日有喜,来给喜欢的姑娘提亲了。”
“哪家的姑娘”卖蚝烙的阿婆问。
“是不是海珠”毛小一觉得除了海珠不会再有旁人。
“对,是她。”韩霁给出肯定的答复,“等我迎娶她的那日请众位喝喜酒。”
“我猜就是她。”毛小一得意,他拱手道“给少将军道喜。”
码头上顿时响起一片喜庆的话,媒婆和丫鬟把竹篮里的喜钱喜果撒完,赶忙跟上先行的马车。
“我穿这件行吗”于来顺站在铜镜前问。
“今天没人会看你穿什么,行了行了,赶紧把平生找回来,我们这就走。”秦荆娘簪上最后一根银钗,她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急匆匆锁上门出村。
路过码头看到已经走到街上的马车,她跟于来顺脚尖一转拐进巷子,两人抱着平生在巷子里跑了起来,急匆匆赶在马车拐进青石巷之前踏进齐家。
“来了来了,提亲的来了。”于来顺激动,他把平生放地上,快步走到水缸边上对着水理头发。
冬珠背着他翻白眼,暗暗嘀咕他瞎讲究,今天谁看他啊。
“来了来了。”齐老三率先迎出去。
巷子里听到音信的人都走了出来,小孩兴奋地抢喜钱,又绕着高头大马蹦哒,一旺激动地喊他爹给他买马,“以后我也要骑大马娶媳妇。”
巷子里的人笑了,韩霁也笑了,他在齐家门前下马。
“进屋吧。”齐阿奶对这桩亲事再满意不过了,什么都没说,先把人迎进门。
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她对呆若木鸡的街坊们展颜一笑,“又见面了,我之前说得都是真的啊,没骗人。”只有身份是假的。
人进屋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车马则是牵进韩家新盖的宅院里。
“我就说吧,她看着就不像是伺候人的。”红珊娘大声说。
“哎呦,说来我们也是跟有诰命的夫人同桌吃过饭了。”有人反应过来,啧啧其声道“以后我走亲戚可有的吹了。”
“我们还吃过将军府以后的女主人做的饭呢”红珊娘大笑,“往后我们这条巷子的房子又要涨价。”
秦荆娘端出男方家送来的喜饼分给众人食,她脸上喜气满满,比她自己成亲那日都高兴。
“荆娘,你以后享福了。”跟她打过交道的街坊开口。
秦荆娘摆手,她可没这想法,她的日子过得去,男人经商,孩子又小,不用沾将军府的光也能过好日子。往后她还照样过自己的日子,海珠好好过她的日子。
沈母听到信急匆匆过来,拐进巷子,她慢下步子,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越过蹲在路上吃饼的众人走进海珠家。
“海珠,听说家里有喜事啊”她目光精准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妇人,那个夜晚她只瞧了个侧面,但能肯定是同一个人。
“伯娘进来坐,来吃喜饼。”海珠起身相迎。
“这是沈虞官的夫人,也是沈遂的母亲。”韩霁从中做介绍。
侯夫人淡淡地打个招呼,并不过多理会。
她冷淡,但沈母一反常态的热情,而且她极有眼色地绕着海珠说话,说她是怎么认识海珠的,海珠又如何对她家有恩。
“以后海珠要嫁人了,我可是要作为娘家人送嫁的,她有弟弟没兄长,到时候让她大哥一哥送她出门。”
“说这些为时尚早。”海珠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转而问“沈遂的婚事如何了”
“他啊,你们快喝喜酒了。青曼家离得远,一干事宜都只能让媒婆操办,等临近大婚了把人接过来。”
海珠看了侯夫人一眼,今天她亲自过来提亲,跟沈母一比,显得这个婆婆很看重她。
侯夫人懒得听她说有的没的,大好的日子听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着实烦躁,她点了点桌子,说“西望,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天色还早,不到吃饭的时辰,你找个事给我们消磨时间,让我跟你岳母和岳祖母亲近亲近。”
韩霁率先想到去听戏,但考虑到会被其他人打扰,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思及昨天傍晚看到海珠从遥远的海面归来,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不如我们乘船出海买些熟食上船,带上喜饼喜茶,到船上了厨娘再炒几个小菜,捕捞到的鱼虾现杀现蒸,吃最新鲜的。”
“好”冬珠意动,“我们去看看我姐游过的海。”
侯夫人也赞同,这着实是个巧点子,她给嬷嬷使眼色,嬷嬷当即好言好语地请走了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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