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下雨,天不好。
平时陈子轻跟张慕生来餐馆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今天是个例外,小亮没来。
陈子轻脱掉雨衣挂在门外,扭着脖子朝你问:“小亮是不是昨晚没穿好雨衣,淋雨感冒了?”
“有可能,昨晚雨大,风也大,那雨从领口钻进去,衣服里面湿了个透,雨衣没什么用,身体差点儿的可不就生病了。“吴妈拿着拍子拍苍蝇。
雨天,苍蝇成群,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陈子轻走进来打喷嚏,他声音很小地咕哝:“说得我都感觉自己头有点烫。”
“小亮不是感冒。”茉莉从楼上下来,“他请假了。”
陈子轻诧异:“请假?”
“说是回老家一段时间。”茉莉跟个老干部似的捧着玻璃杯,“他跟我表舅发的短信。”
陈子轻“哦”了声,茉莉的个人信息里透露,她是老板亲戚的女儿,原来是表舅甥的关系。
“那小亮回来前,厨房不就少了个人,这不行的吧,怎么办?”
茉莉看他,钱伟跟吴妈也看他。
陈子轻默默撇嘴,他是个打杂的,哪个岗位忙不过来就去哪搭把手。
小亮空出来的位置,陈子轻只能顶上。可他作啊,控制不住的作,他一刻也闲不下来。
摘青菜的时候看见了一条虫,陈子轻忍着不弹掉,大叫着让张慕生弄走。
张慕生在炒菜:“自己弄。”
“我不敢。”陈子轻捏着那根菜叶子走到他身边,“你快点啊,我让你做点事你就不能积极点吗。”
张慕生扫过去一眼。
少年黑亮的杏眼瞪得圆溜溜:“你看我干什么,你看虫子啊!”
张慕生拿走那根菜叶子丢地上,鞋碾两下菜虫,抄起锅将炒好的鱼香茄子盛进盘子里,拎锅去水池边清晰。
菜虫爆浆了,干瘪的身体趴在地上。陈子轻瞧了瞧:“慕生哥,你太残忍了吧,虫子的命不是命啊,你把它弄掉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踩死呢。”
“还有那菜叶子不是挺好的吗,没虫子了是可以吃的,你随便就扔地上,多浪费啊,你就这么背着老板糟蹋食材。”
张慕生把锅往池子里一摔。
不小的声响让陈子轻受了点惊,他马上就借题发挥:“自己做的事,还不让我说。”
陈子轻嘴有点干:“算了算了,我摘我的青菜去,你随便吧,我何必管你缺不缺德呢,你又不跟我睡一个被窝。”
使唤人的时候理直气壮,这会儿拎得清了。
少年慢悠悠地撅着屁股搬凳子,摘个青菜还要挑地方。
张慕生的目光在他腰臀上梭巡片刻,心头那股子想发泄的戾气有所下降。
临近中午,进餐馆的客人一身湿气,地面都是脏兮兮的鞋印。
钱伟热情地招待客人:“美女,牛肉盖饭不放辣可以吗,今天我们这的辣椒不新鲜
,放了怕吃坏肚子。”
这话听着就给人真心为顾客的健康考虑,态度负责认真的意思。
美女爽快道:“可以。”
“好嘞。”钱伟在本子上抄写好,撕下来放在窗口。
张慕生揭过纸条,辣椒很新鲜,而今天菜单上的所有辣味菜都不做的原因是,坐在凳子上摘青菜的那位被呛到会要死要活。
备好盖饭,张慕生对不知何时凑过来的人说:“端走。”
陈子轻明知故问装傻充愣:“端到哪儿去啊?”
张慕生:“端我手上。”
陈子轻真就把盘子放在了他手上。
张慕生看着他。
陈子轻不躲不闪,眼神特无辜。
张慕生的额角青筋鼓了下,他一言不发地端着菜去窗口。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端到窗口就端到窗口,你直说就好了啊,干嘛怪里怪气的说端你手上。”
他戳戳男人后背:“觉得我没小亮好是吧?我在厨房里碍手碍脚,让你眼烦心烦。”
张慕生被戳的地方阵阵发烫。
陈子轻哼道:“你自己干吧,我出去歇一会。”
张慕生嘲讽,就摘了几片菜叶子,累到了。他把地上的菜篮子踢开。
帘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慕生哥,你在做什么呀?”
张慕生弯腰去拿菜篮子,背对他的面色阴沉:“洗菜。”
“噢,我还以为你嫌我摘的菜少,乱撒气呢。”陈子轻说,“那你洗你的菜吧。”
不多时,陈子轻拎着袋子回厨房,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正要吃袋子里的猪肉铺,手刚放进去捏到一片,眼前就落下来阴影。
陈子轻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张慕生:“去把桶里的垃圾倒了。”
陈子轻愕然:“下着雨呢。”
张慕生说:“那就穿雨衣,或者打伞。”
“非要在这时候?”陈子轻唰地站起来,踮脚冲他嚷,“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厌,真讨厌。”
张慕生摸了摸面颊,眯起眼道:“怎么没沾到口水。”
“当时应该弯点腰,”
张慕生的低语戛然而止,他甩了自己一耳光,寒着脸去切莴笋。
切了几片,又扇一下。
面无表情地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凑上去,让冷水冲洗有些肿起来的半边脸。
……
陈子轻倒完垃圾拎着空桶回来,他四处寻找:“我的猪肉铺呢?”
见男人没回应,陈子轻就拽他洗碗的手臂:“慕生哥,你看到我的猪肉铺了吗?”
张慕生:“没看到。”
“那么大的袋子,你怎么会没看到,”陈子轻一个字都不信,他气喘吁吁,“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张慕生没言语。
陈子轻望着他的侧脸,一口咬定:“肯定是你吃到肚子里去了。”
“那是吴妈从家里给我带的,我还一块都没吃呢。”他气恼不已。猪肉铺吃不吃无所谓,他在意的是张慕生私自扔掉这个行为背后的含义是好是坏。
张慕生把一个碗放在他面前的台上。
碗里是炸好的酥肉。
他的眼中闪过怔然,嘴里哼哼唧唧:“这又不是猪肉铺。”
张慕生要端走,陈子轻生怕他倒掉,赶紧拦住:“放着放着,我没说不吃!”
陈子轻捧着碗去椅子那边,没注意到张慕生的唇角极淡地勾了下。
转瞬即逝。
他半边脸还有点肿,很难发现吗,问都不问。
张慕生点根烟去窗边抽。
窗口方向传来钱伟的叫声:“生哥,香菇青菜盖浇饭好了没?”
张慕生置若罔闻。
“钱伟喊你呢。”陈子轻吃着酥肉,口齿不清地说,“你把香菇青菜炒了啊。”
等一会能死吗。
陈子轻又说:“慕生哥,你不能偷懒,顾客是上帝。”
张慕生咬着烟哧笑,再催,我送你去天堂见上帝。
酥肉都堵不住嘴,什么才能堵住。
他拨开纱窗,掐了烟扔出去,让风卷着雨扑在面部和眼帘,平息一会。
下午的时候,大家才有时间吃饭。
陈子轻吃了登入这个世界以来最难吃的一顿饭,每口都是浓浓的姜味,他怀疑张慕生发神经,用生姜水炒的菜,他从嗓子到胃里都火烧火燎,整个人热腾腾的,像要冒烟。
但他看茉莉他们都正常吃,没露出不满,他只好把吐槽吞进了肚子里。
三点多钟,有个客人点了一份酸豆角炒饭,吃了几口就因为急事走了,也没顾得上打包。
吴妈从裤兜里拿出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她把那盘炒饭倒进了塑料袋里。
陈子轻看到这一幕,想的是吴妈挺节省,不容易。
等到吴妈装剩饭剩菜,陈子轻忍不住地说:“吴妈,你这也要带回去啊,养猪了吗?”
吴妈笑得眼角堆起皱纹:“给家里的狗吃。”
“养了狗?”陈子轻好奇地问道,“什么品种的?”
吴妈说:“土狗。”
陈子轻看她对着塑料袋抖动抹布上的残渣:“才养的吧,之前没见你装剩饭剩菜。”
“我儿子捡的,我看他想养就让他养了,算是有个伴。”吴妈叹气,“你也知道,做父母的不都盼着孩子好。”
“养狗蛮好的。”
陈子轻去收银台,趴在上面问茉莉:“你有小亮的号码不,我打过去问问他具体哪天回来。”
“有是有,他刚来那会儿存的,平时没发过短信打过电话。”茉莉给了陈子轻号码,他却没打通,那头提示已关机。
“估计是没电了,在老家也用不上就没充,也有可能是小亮没带万能充回去,家里人没有手机,他就没能充上电。”茉莉说
。
陈子轻点点头。
雨下了一天,这晚大家又提前下班。
小亮失去了时间概念,他头脑晕眩,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小亮?小亮?”
是钱伟的声音。
“我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你到底在磨蹭什么,能不能快点把菜端给我!”钱伟凑在窗口,唾沫星子横飞。
“哦!哦!就来!”小亮端着菜就……
他呆呆看向手里,菜呢?
“啊……”
小亮原本昏沉沉的意识顿时无比清醒,他吃力地睁开眼,视线里黑漆漆的,四周是封闭的砖墙,空气中没有厨房的油烟气,只有腥臭的动物排泄物的臭味。
钱伟的声音消失了,他也不是在厨房里给师傅打下手,而是依旧在幽闭房间的稻草上。
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小亮感觉自己应该是昏迷了很久,因为稻草上的血都有点干结了。
餐馆里的人发现他失踪了吗,报警了吗?
小亮哭出声来。
“到底是谁关了我?”小亮满眼泪地抬头看着那扇小窗户,干裂的嘴蠕动,“难道……我要被这样关一辈子吗?”
一想到要被关一辈子,小亮心里就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我不要被这样关着!”小亮发着抖在内心嘶吼,“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死都要死在外面。
重新打量和搜索这个房间,小亮发现房间里除了稻草之外,还有一个长条形的石槽,像是用来喂牲口的。
既然打不开铁门,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那扇高高的窗户了。
只是那扇窗户离地估计得有三米高,除非能像壁虎一样爬墙,否则他也想不到出去的办法。
直到他的余光扫到了那个石槽,他艰难地把石槽一点点拖到窗户底下,然后再把石槽立了起来。
他想站在石槽上,看能不能抓到窗沿,可很快他渺茫的希望就被粉碎。
窗户实在是太高了,以他的身高,就算是踩在石槽上,也够不着窗户。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亮急得双手握紧,他眼珠焦虑地转动着,看四周还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终于他又在稻草底下找出了几根木柴,他毫不犹豫地把这几根木柴堆在了石槽上面。
“咔嚓!”
小亮一脚踩在木柴上面,费力地站了上去,可惜木柴还是太少了,并不能增加多少高度。
而且是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木柴的形状不规整,人一旦站上去,木柴就开始滚动。
“砰!”
小亮脚下一滑,身子后仰着栽倒了下去。
“呜呜……”
原本受伤的后脑勺再遭重击,小亮眼泪直流,不只是疼的,而是因为绝望。
“妈,你保佑我,妈,求求你拉我一把。”
小
亮向过时多年的亲人求救(),他坐在地上哭了会(),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以及脚上那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忽地,他灵光一现,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见人踩高跷的场景。
他有鞋,也有类似高跷的木材……
小亮心跳加快,他快速从木柴里挑了一根最结实,并且有点开叉的,随后解下一只鞋子的鞋带。
先是把木柴开叉的地方卡在鞋底上,再用鞋带绑好固定住,这样单只脚的高跷勉强就做好了。
当他踩着这样的自制高跷站上石槽的时候,脚下木柴咔咔直响,仿佛随时要断裂。
小亮踩着高跷的脚剧烈摇晃着,紧张的心都快蹦出来。
等他勉强站稳后,他的右臂沿着墙壁,指甲扣进砖缝里,忍着几乎快要崩裂的痛楚,慢慢挪蹭着靠近窗台的边缘。
“摸到了!”
小亮激动的大喜,如溺水沉底的必死之人,忽然看见了一丝生的曙光。
他的手死死地扒住窗户的铁栏杆。
他不能放手,不能错失这唯一的希望。
终于,随着他的右臂发力,他的左手也扒上了栏杆。
他一次次去用胳膊去顶,去拳头去抡。
在他拼死一搏的努力下,铁栏杆被他顶开,他眼里焕发求生的本能欲望,踩着高跷的脚猛地向下一蹬。
“咔”的一声脆响,木柴崩断,而小亮也借助这股力量,整个人跃了上去。
脑袋终于伸到窗外,小亮喜极而泣,他趴在窗边为自己的死里逃生痛哭流涕,擦擦脸上的血污就往外爬。
几缕清爽的风掺杂雨点朝他扑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能看见远处的灯火。
有灯就有人,他逃出来了!
小亮拼了命地探出了半个身子,他低头看了一下地面的高度,感觉自己能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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