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真遇到人贩子了。
牛车随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上下下地颠簸。
稻草往陈子轻的鼻子里扎,他被扎得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面,头枕着一袋鹅毛还是鸭毛,旁边跟身上脸上都是稻草。
拉牛车的老农跟赶牛车的儿子不知道人醒了,他们边走边唠嗑。
父子俩来县里收鸭毛片子,儿子在街头看漂亮姑娘,就那么相中了个男媳妇,喜欢得紧。
当爹的就帮着把人掳走了。
能这么顺利是当爹的有经验,自己老伴就是那么掳来的。
儿子也清楚,他并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让他妈多劝他媳妇把心收了,别往外跑,就跟他老老实实过日子。
陈子轻听得三观震动,拐卖良家妇女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还是强行敲晕带走的。
不管他经历的事在这个年代多不多算不算普遍,他现在知道了,摊上了,怎么都得上派出所一趟。
陈子轻盘算着,那他先不能溜,他得打去敌人内部,搞清楚这对父子是哪个村的,不然派出所那边找人相当于大海捞针。
察觉到了视线,陈子轻马上装昏睡。
脸上的稻草被拨开,一只粗硬散发着鸭毛臭味的大手摸上来,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摸。
往前拉动的牛车停了停,老汉喝道:“忍一忍!”
陈子轻的脸上方有臭烘烘的口气,他强忍着不干呕,严重怀疑当儿子的常年不刷牙,全是牙垢。
那不知什么年纪的儿子喘成公狗:“我,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了也给我忍着!”老汉怒斥,“赶路要紧,我们得快点走,在外头要小心点。”
“爹你也太没种了吧,怕什么,都这会了,路上连个死||人||屌||都没有。”
“别给老子放狗屁!快赶车!”
老汉警惕心高,硬是破口大骂地阻止了精虫上脑的儿子,叫他自己想办法,别耽误赶路。
陈子轻差点吓死,他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来感觉,好在没有发生那种惨剧。
就说这副身体不至于那么不挑。
陈子轻仔细想想,原主虽然重||欲,但他在那方面的要求挺高的,他亲自挑选的丈夫又帅又阳刚有男子气概很威猛,看走眼以后,原主没有和谁偷情,就为难丈夫发泄怨气。
丈夫成了亡夫,原主成了寡夫,他没在村里随便对谁张腿,只用皮箱里的小珍宝们自给自足。
后来原主进了卫生所,利用不到一个夏天的时间勾搭上宁向致,前提是估算衡量过宁向致的相貌,家境,长度,和学识。
有前车之鉴,原主绝对再三确认过宁向致是不是跟他亡夫一样中看不中用。
宁向致能通过审核,必定是真材实料。
都这样了,原主也没打算和人长久,年底就换目标盯上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村长那儿子。
就这故事背景, 原主要真是主角, 他拉上要被他踹的宁向致谋杀小叔子梁津川,去掉鬼门大开带走全村这部分,接上他成功踹掉宁向致,跟着村长儿子走进大城市,再踹开换男人,用身体和手段一步步往上爬。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三观不正,没下限没底线,背着刑法,一路跻身上流。
现实点就是得病死了,不现实则是找到了真爱,一个或者几个,全是大佬。
陈子轻开小差的功夫,那当儿子的终于恶心巴拉的撸完了,不吼了。
月明风低,陈子轻脸上的稻草被吹得沙沙响,他悄悄拿开一些,认真地留意路线,以防自己回不来。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县里的集场是真的大,人也是真的多,他陪二婶逛了没多久就撞上了这个祸事。
也不知道二婶发现他不见了,找也找不到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陈子轻必须在天亮前赶回下庙村,因为他一大早就要挑水,那是他的日常任务。
牛车一路颠到后半夜,速度渐渐慢下来。
陈子轻知道这是要到村里了,父子俩的对话中也让他得以证实这个信息,他赶紧坐起来点查看四周。
确定好前面不远的村子所在方位以后,陈子轻不敢再多待,他的账户里没技能卡了,靠自己硬碰硬是对付不了父子俩的。
真被抓住用链子栓在床头,他就完了。
登出时间没到,他是离不开这个世界的,他会被栓成傻子。
陈子轻趁牛车过河的时机,一个翻身滚进河里。
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声惊动了父子俩,他们叫骂着下河逮人,却没逮到。
两人站在河的浅水区,傻了眼。
年轻力壮的儿子抹着脸东张西望:“爹,人呢,我看着他下去,就立刻跟着下去了,怎么没找到他。”
老汉说不出话来。
当儿子的战战兢兢:“是不是贴画书里的美人鱼?”
“是吧,长那么白,笑起来那么甜那么好看,不是美人鱼是什么。”
“美人鱼进水里就会长出尾巴,变成一条鱼游走,我们人类哪可能逮得到……”
老汉一板栗敲在儿子头上:“你孬不孬!”
“我孬?我看是爹你孬,我说要和他睡觉,你不让,非要等回家睡,现在好了,人没没。”
媳妇跑了,当儿子的不干了,瘫坐在河边嚎啕大哭。
……
陈子轻靠一流的水性和专业的技术潜了一阵,安全了才出水面换气,他游到河对岸,躺在草丛里喘气。
有滑溜的触感爬上他小腿,他不敢动。
陈子轻不清楚那蛇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按理说,水里的蛇基本都是没毒的,可万一有个例外呢。
蛇从他小腿爬上来,小小的蛇头对着她,没张开嘴,嘶嘶吐着蛇信子。
好像是水蛇。
一人一蛇四目相视,都没动作。
电光石火之间,陈子轻一把掐住蛇的七寸将其扔开,手脚并用地顺着草丛上去,他干咽着唾沫舔舔嘴,一路走一路滴水。
夏夜到处都是萤火虫,风很大,凉爽却不冰人,陈子轻找到牛车经过的路时,湿淋淋的一身已经干了。
快要到县里的时候,陈子轻碰见了一支自行车小队,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脸,为首的把脚踏板瞪得飞快。
陈子轻赶紧避开。
自行车小队骑远了,为首的那辆不知怎么徒然回头。
陈子轻发觉自行车直直地朝着他这边骑过来,他睁大眼睛,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会这么惨的吧?陈子轻快速往旁边的村子里跑。
自行车仓促地摩擦土面带出刺耳声,尘土飞扬间,车上的男人一个脚刹,吼了一嗓子:“李南星!”
陈子轻跑走的身形停住,梁铮?
梁铮丢掉自行车冲向他,气势汹汹好似是来寻仇的,喷火的眼睛却在他胳膊腿上扫动:“你上哪去了?”
陈子轻蔫哒哒的:“我让人贩子抓了。”
梁铮找一晚上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他一肚子火脾气大死了,想着找到不知跑去哪玩的李南星就把人吊起来,拿竹条抽个三五十下。
这会儿,梁铮的想法变了,他该把人贩子吊起来,竹条蘸辣椒油,抽个三五百下歇会再抽。
梁铮叉腰走动:“你二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能遭人贩子?”
陈子轻走路走得脚底板疼,他把身体的重量从左边换到右边:“想掳我回去当媳妇。”
梁铮深喘了两口气,他擦了根火柴,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眼前人的全身上下和脸。
没看出什么皮外伤,一双眼亮晶晶的,像装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眨眼了。
陈子轻呼一下把火柴吹灭。
梁铮面部漆黑,他将火柴丢掉,又划拉一根,拿下别在耳朵上的香烟点燃。
自行车小队的几个朋友都是县里的,他们骑着车过来说:“阿铮,这就是你嫂子啊。”
梁铮吸着烟,心不在焉地跟他们道谢,让他们先回去,过个天把请他们喝酒吃饭。
路上,陈子轻向梁铮说了事情经过。
梁铮二话不说就要带陈子轻去县里的派出所报案。
“明儿白天好不好。”陈子轻商量着说。他现在要是去派出所,那他登记录口供走流程都要时间。
可是天就快亮了。
梁铮还要逼逼什么,陈子轻急躁地打断:“快别说了,我得赶快回去。”
“你赶着投胎?”梁铮被他火烧眉毛的样子给整懵了,送到嘴边的香烟都忘了抽。
陈子轻搬出小叔子这个借口:“我不放心津川一个人在家。”
梁铮要气吐血:“全村都在找你,就那小子没有,他好吃好睡拿你当个屁,你倒好,死里逃生就惦记着他那个白眼狼。”
陈子轻替小叔子说话:“津川行动不方便,怎么找啊。”
末了又嘀嘀咕咕:“他跟你是一家人,你们堂兄弟,同一个奶奶,你不站他那边,也不该那么说他。”
梁铮捞起自行车。
陈子轻“诶”了声:“带上我呗。”
梁铮吐掉烟头:“自个走回去吧,慧智兰心可歌可泣的,伟大的嫂子。”
陈子轻:“……”
梁铮还是骑自行车带他嫂子回了下庙村。
然后就发现嫂子脑壳有包。
“你这个时候还挑水?”梁铮目睹他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拎了两个捅跟扁担往外跑,整个人都傻了,“贤惠跟夸赞名声能当饭吃?”
陈子轻有苦说不出。
梁铮搓搓疲惫的脸:“桶给我,扁担也给我,躺着去吧,我给你把水缸填满。”
陈子轻坚决地摇头。
梁铮骂他有病,他不还嘴,在外人眼里,他这个行为就是有病。
陈子轻挑着桶出门的时候,梁铮把他的挂钩拉住:“你这鬼样挑什么水,一头栽塘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两人在院门口拉扯。
陈子轻情急之下大叫:“梁铮,你别拦着我,我这水必须挑!”
梁铮铁青着脸走了,不管他这个神经病了。
陈子轻跑去塘边挑了趟水回来才敢休息,他瘫了起不来了,又疲又困,直接就在厨房的地上睡了过去。
耳边有又哭又叫的声音,陈子轻勉强睁眼。
二婶哎哟哎哟地拍着腿,两个妇人安抚着她,跟她说侄媳妇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别的都不要问了。
陈子轻打着哈欠爬起来。
哭叫声一停,二婶挣脱开两个妇人蹲到他面前:“南星,你咋样?”
陈子轻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挺好的啊。”
尾音刚落,二婶就一把将他抱住了。
陈子轻愕然。
二婶别扭不自在,她松开侄媳妇:“死小孩,你这回把你二婶吓得不轻。”
擤了擤鼻涕说:“早饭我给你拿来了,早上现做的大白馒头和腌干豆子,都在锅台上放着,你吃去吧,吃完了说说是咋回事。”
陈子轻挠挠头,三言两句讲了自己的遭遇,二婶跟那两个妇人当场骂骂咧咧。
“缺德的人贩子。”
“心都黑透了烂透了,抢人当媳妇,也不怕遭天谴。”
“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早晚要下地狱!”
……
陈子轻好一通说才把三位为他抱不平的姨姨婶婶送走,他洗脸漱口的功夫,人贩子把他掳走的事在村里传了个遍,风声往周围村子飘。
原主娘家来人了,来的是他妈跟他大姐,她们拎了个篮子,里头有一只让绳子捆起来的公鸡,还有十多个鸡蛋。
陈子轻又是一通说。
两拨人走后,他嗓子冒烟,脑子太活跃, 困得厉害却睡不着。
陈子轻站在太阳下吃大白馒头, 很硬实的面,噎得慌,他拍心口剁几下脚让馒头咽下去,走到始终关着的小屋门前,敲敲门喊:“津川,二婶做了馒头,你吃不吃呀。”
没回应。
陈子轻陷入不定时的丧气中:“我一晚上没回来,他一点都不在意的,虽然之前我对他最坏,可是现在我对他最好……”
系统:“你进门那一刻,他才睡着。”
陈子轻:?
他结结巴巴:“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444,是吗是吗!”
系统不理他。
陈子轻感激涕零:“444,谢谢你对我的关爱。”
系统:“……”
陈子轻坐到地上托腮傻笑,既然系统在如此巧妙的时间透露了这件事,那就一定是个提示,是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在梁津川失眠的因素里,他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沾了百分之零点几,他都激动不已。
只要沾到点关系就行。
只要他登入这个世界以来,放在梁津川身上的心血和精力没有白费。
陈子轻回想梁津川近期的种种,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对他改观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也正常,梁津川是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
陈子轻开开心心的去把公鸡杀了,抄个水放进瓷盆里等着中午红烧,他擦擦手上的油腥,第二次去小屋。
不堪一击的小门从里面打开,梁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他视野里。
身上穿着衣裤,半长的头发顺着耳廓垂下来盖在脖颈上面,面颊长了点肉,脸孔肤色不再那么暗淡泛黄发青,隐隐露出原来的白皙,唇偏薄没有什么血色,他的睫毛很长,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十指也很长。
——两条小腿都是风的形状。
陈子轻过去推轮椅:“津川,我在县里碰到人贩子了,是一对父子,当老子的是个惯犯,他们用牛车拉着我……”
梁津川的双手依旧掌控着轮椅方向,他拿过屋檐下木桌上的缸子和牙膏牙刷:“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陈子轻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他一直说。
当他说完了,刷好牙的梁津川开口,格外的厌烦:“你去跟想知道这些的人说。”
长时间不说话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减轻淡去,声线恢复了也还是嘶哑的,而且粗,低沉。
男孩处在变声期。
陈子轻一头雾水:“啊?谁啊?”
院门口多了道颀长的身影,想知道的人来了。
陈子轻瞟了眼宁向致,眼神示意他在屋门前的柴堆那里等自己。
“津川,馒头在堂屋,我还给你拿了一点白糖,你蘸着吃。”陈子轻就要去管宁向致,余光忽地瞥到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男孩的手。
他眼睛瞪大:“你的手掌心怎么破了啊?”
梁津川甩开他的手:“滚。”陈子轻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行吧,嫂子滚了。”
他往院门方向走,褂子背面破了两三处,裤腿一高一低的卷着,卷高的那条露出深浅交错的血痕,脚上穿的是昨天的布鞋,外沿跟鞋面浸过水皱巴巴的,也脏,都是干了的泥巴。
背影凄惨可怜,从头到脚尽是遇险逃生的狼狈。
梁津川低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只手上,被碰过的地方没有起疹子,他也没反胃呕吐,但他却像是正在遭受更大的抵触。
那是波涛汹涌的杀念。
杀了现在这个意识行为有违常理的梁津川,他不配活下去,他有变成疯子的征兆。
梁津川去了堂屋,他看见小碗里的白糖,伸手就给掀翻了。
碗倒在桌上,白糖洒进桌面的木纹沟痕里。
梁津川撕下馒头上的一层皮放进口中,牙关张合,麻木地咀嚼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白糖粒。
这个点,村里大多人都在自家的稻床上忙活。
宁向致宁大夫没有背药箱就来村里,来找柏川他媳妇这事,没人觉得不寻常。
柏川他媳妇在卫生所上班,宁大夫是他同事,听说他遭难来看他而已,同志感情好。
无人知晓,宁大夫这趟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是匆忙赶过来贴的。
不冷战了。
宁向致凝视从院门里走出来的人:“我早上才了解到你昨天在县里失踪的事,”他微妙地顿了一两秒,声量压低,“有没有被碰?”
陈子轻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就你问我这个。”
宁向致说:“都好奇,都不好张这个嘴,只有我把你当自己人,没有顾忌的关心你。”
“算了吧。”陈子轻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好得很。”
宁向致眼底有怒气:“看出来了。”
他控制情绪,手在长裤口袋里放着,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姿态:“你走了狗屎运,通常像你这样的被抓去,很快就会被|侵||犯,被虐打到神志不清,只会流着口水被当作发泄的工具,肚子每天都是鼓的,你像只青蛙,”
陈子轻有点不适地阻止宁向致:“别说这个了。”
宁向致不吓他了:“我去看看你小叔子。”
陈子轻瞧瞧宁向致身后那更加清晰了的剥皮鬼:“你看他干什么?”
宁向致说:“看他膝盖的切口和大腿肌肉情况。”
“那是旧疾,能有什么变化,而且这雨说要下要下,根本就没下来。”陈子轻望了望头顶火辣辣的阳光,“要是变天了,他的腿不舒服还有可能,现在天天都是大晴天。”
宁向致看手表:“我也不是很想看,我忙的很。”
“你去吧。”陈子轻替飞一个土块。
那土块刚巧打在宁向致的腿上,留下土灰印记,把他的裤子弄脏了。
宁向致脸色很不好。
陈子轻视若无睹:“你不是要去看我小叔子吗,怎么还在这站着啊。”
宁向致深呼吸,他弯腰拍拍裤子上的脏灰,直起身去看小叔子。
……
梁津川在堂屋坐着,黄瓷盆里的馒头光秃秃的没了皮,丑陋又难看。
宁向致语气温和:“津川,你喜欢吃馒头皮,不喜欢吃里面吗,怎么撕成这样,粮食可不能浪费。”
梁津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宁向致皱了下眉头,一个十几岁的小残废,怎么会让人发怵,他笑起来:“馒头中午放在饭头上蒸着吃也行。你嫂子让我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腿。”
不是大夫的口吻,是自家人的口吻。
一副对相好的言听计从,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
宁向致满面亲善地弯下腰背,手就要伸过来,按上小残废的膝盖。
梁津川转着轮椅后退:“不用。”
宁向致抬头看他,颇为严肃地说:“津川,你别任性,这是你嫂子的意思。”
梁津川冷眼相对。
宁向致压下不快:“那就不用吧,回头你和你嫂子解释清楚,不是我不给你检查,是你不认为有那个需要。”他坐到桌边的宽板凳上,健康的长腿随意叠在一起,“我上次答应了要和你嫂子一起照顾你,这是算数的。”
言下之意是,那晚已经做了大人的事。
耳朵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一声轻哧,宁向致转头去查证的时候,男孩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
宁向致揉额角,听觉出岔子了。他说:“以后我会常来你家,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你嫂子叫我哥,你也可以那么叫我。”
半点回应都没得到,宁向致很不满地起身走了。
要不是他被寡夫撩拨得不上不下很受折磨,他何至于上门讨好这个很没家教的小叔子。
等他把人睡了,吃到嘴了,他应该就不会这么来劲。
陈子轻在稻床翻稻子,好几个人叫他回去躺着,他们说待会给帮他翻,他嘴甜地表达了谢意,挑着阴凉的地方回去。
宁向致在蛐蛐成堆的拐角等他,要他跟自己去卫生所。
“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陈子轻说完也不看宁向致是个什么脸色,小跑着回了家。
梁津川在堂屋擦遗像。
陈子轻见此情形就想到他在猪圈粪便里挖出遗像的画面,他都不敢想梁津川知道真相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和他同归于尽。
遗像的事天知地知他知,只要他做梦不说出来,梁津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陈子轻平复呼吸,谨慎地小声说:“我每天都有擦遗像,干净着呢,没有一点灰。”
梁津川专注地擦拭着遗像的边边角角。
陈子轻发现装白糖的小碗里是空的,白糖一点都不剩。
梁津川喜欢吃甜的吗?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收起这个新发现:“津川,我今天不去卫生所上班了,明天才去。”他拿起没了皮的馒头, 掰下一块啃掉, “院里的石榴已经全红了,你吃吗,吃的话,我去给你摘一个大的。”
“桃子跟枣子也熟了,尤其是枣子,风一吹就掉下来几个,我刚才从下面走的时候,枣子都砸我头上了呢。”
梁津川将母亲的遗像放回长桌上,拿下父亲的。
陈子轻想起来个事:“那回我答应给你做冰水果,后来事太多就给忘了,我现在去摘桃……”
梁津川倏然出声:“别和你的情夫在我家睡觉。”
陈子轻呆若木鸡。
梁津川指着长桌上的三个遗像:“他们都在看着。”
“你要是还要脸就去外面,草垛,玉米地,山坳,地沟,田埂,棉花地,哪里都能让你们睡觉。”
陈子轻心说,别的地方就算了,棉花地多戳人啊,虫子还多。
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弟弟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
梁津川擦遗像的动作顿住,手疑似抖了一下。
陈子轻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地飘走了。
飘到屋外,他两手捂脸背靠土墙壁:“444,能把我上个任务留下的茶语后遗症去掉吗?”
系统:“你是我上司的私生子?公司是给你开的?”
陈子轻无语,不能就不能,干嘛还刺他。
“怎么办呀,我这不自觉的茶一下,还夹着嗓子……”
系统:“旅途中的所有阅历都是命运赠与你的,你要做的不是去掉,是融合,那是你人生组成的一部分。”
陈子轻感到诧异:“444,原来你这么有学问。”
系统:“照着模板念的。”
陈子轻:“……那也有学问,认知那么多的字呢。”
系统:“夸不下去就别硬夸,谢谢。”
陈子轻从善如流:“好的。”
上午陈子轻洗了个澡,他的腿上有很多被树刺刮出来的血痕,不怎么疼,看着触目惊心,后腰让石头硌青了一块,稍微碰到都疼。
陈子轻草草上了药就去县里的派出所,他忙了大半天回来,马不停蹄地给小叔子烧饭。
几个任务走下来,这个任务里接触到的油烟是最多的。
家务活能把人累死。
陈子轻往锅洞里塞松树毛点火,烧起来了就放干柴,他趴在洞后用嘴把颤颤巍巍随时都要仙逝的火苗吹大。
院里来了人,风把花露水味推给陈子轻,他离开要热死人的锅洞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小云,你来了啊,吃饭了吗?”
梁云不太想跟他聊天。
陈子轻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就不热情招待了,他随她去,爱干什么干什么。
梁云带了书来找堂哥,她有不会做的题想问。
梁津川给她写了解题思路,叫她回去别说是自己解的。
梁云合上书:“哥,你下半年会复学吗?”
梁津川神色寡淡:“不会。”
门外的陈子轻偷听到了, 他不认同地拧起眉心, 梁津川的年纪该读高中了,不读书哪行。
【他下半年本该读高二,你把他的书撕了擦屁股,对外说是他不愿意上学。】
陈子轻:“……”
午饭陈子轻都没怎么吃,他顶着大太阳去各个村子借高一上下两个学期的课本将功赎罪。
除了课本还有历史书籍,人文自传,中国通史之类。
陈子轻随意拿了本很厚的历史书籍翻了翻:“这里是古人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有起有落,你读一读,读完没准能有很大的感悟。”
梁津川无动于衷。
陈子轻把“你以后要是有理解不了的题,我可以教你,尤其是英语”这句吞回了肚子里,他放下历史书籍说:“你先看着,我有时间再去多借一些书回来。”
屋门关上了,梁津川依旧是那个坐姿,他没有施舍一眼给那些书。
没多久,所有书籍都被丢在门外。
陈子轻唉声叹气:“书有什么错呢,没有啊,错的是你嫂子,你干嘛对书撒气。”
他冲半掩着的门里说:“我给你把书都搬回去,你不要再扔啦。”
梁津川满目阴鸷地看着他来回搬书,嘴里咕哝着多看书内心会平静什么的:“你想装多久?”
陈子轻抹掉下巴上的汗,苦哈哈地说:“哪个能装成我这样。”
梁津川皮笑肉不笑:“是吗。”
陈子轻一脸的真诚坦然:“是啊。”
梁津川合眼,不再说话。
书留在梁津川的小屋里了。陈子轻记挂上了别的事,梁铮那晚接他回村,他还没正式地道谢。
陈子轻原本不想去大伯家里,他觉得自己只要找个机会拦住梁铮说个谢谢就行。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上门打了招呼。他没空手,带上了自制的冰水果。
大伯大妈不像二婶那么鲜活咋呼,他们都是话很少性子不外放的人,陈子轻得知梁铮去外地做活,下个礼拜才回来。
大妈说瓦匠赚得不少。
陈子轻点头附和,是的是的。他干巴巴地跟他们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天村里又有人死了,跟他二叔一样,也是喝的农药。
一个月死了两个人。
陈子轻注意过,这两人的怨气色块进不去前二十。
……
死的大叔瘫痪在床多年,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还爱吃,屎盆子一天都不知道要倒多少趟,擦洗的次数就不说了,要把人活活逼死的程度。
现在他死了反而是个解脱,村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的家属并没有认为他的死是少了个累赘,他们为了搞清楚他为什么要喝农药,特地请了光仙。
陈子轻好奇去凑热闹。
光仙一共两人,做一次收二十块钱,不便宜。
要做的亲属里派出来个八字合适的,刚好是大叔的儿子。
看起来功德无量修为高深的白胡子老头负责念咒,小童在大叔儿子的头上盖一块布。
过了一会,老头念咒的速度放慢。
小童觑着眼告诉大叔儿子:“底下有小差问了,说吧,你爹地坟头在哪。”
被盖住头的大叔儿子立刻说出坟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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