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下田见稗草,樵夫上山见好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同行当营生的人,眼中所见就会大不相同。青鸾国与宝瓶洲绝大部分版图不太一样,跟山上的关系极为密切,朝廷亦是从不刻意拔高仙家门派的地位,山上山下诸多摩擦,唐氏皇帝都展露出相当不俗的魄力和硬气。这使得青鸾国,尤其是富贵门庭,对于神神怪怪和山泽精魅,十分熟稔,故而青鸾国人氏,一向自视颇高,出现了一种特殊的职业,香火摊贩。
香火摊贩是山泽野修里边的一种营生,做着跑腿买卖,帮着山水神祇祠庙或是道观寺庙担任说客,请那些有希望一掷千金的大香客去敬香。
一般来说,香火摊贩身上都会携带一定数量的神香,这类山水祠庙和真人高僧精心制作的神香,价格不菲,练气士焚香之后,可以静心凝神,汲取灵气会更加快速。而将相公卿,显贵人家,点燃这类香火,在家祠祭祖,据说能够为子孙积攒阴德,品相有高低,价格悬殊,神香又分为山香和水香,山香是山神庙和五岳庙出产,水香自然就是来自各处河伯,水神的祠庙了。
如今无数衣冠士族涌入青鸾国,加上即将举办的那场举国瞩目的佛道之辩,青鸾国在宝瓶洲东南部的风头一时无两,许多山泽野修开始寻找大客户,邀请其前往道观寺庙敬香。
陈平安一行人行了大半天的路,停在了一处河边,选了一个僻静处,开始生火做饭,忙的热火朝天。
不远处,一位中年汉子身穿劲袍,皮肤黝黑,体格健壮,脸上带着几分凤霜之色,眼中闪烁着精芒,视线左右逡巡,锁定了陈平安一行人。
这中年汉子修为浅薄,三境而已,钱包干瘪,犹犹豫豫的走到了陈平安等人的身前,嘴巴张合了几下,似乎带着几分紧张,在陈平安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开口说道。
公子,能否商量个事情?”
陈平安身穿白衣,背着一柄长剑,一双眼睛明亮,如同最闪耀的宝石,身形挺拔,好似顶天立地的山岳,卓尔不群,气质脱俗,这也许就是中年汉子注意到他的原因吧。
“你说!”
陈平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态度十分和善,让这位有些紧张的中年汉子感到如沐春风,十分舒服。
“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说香火摊贩?”
中年汉子脸上的紧张之色消散,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轻声询问,若是这位气质脱俗的年轻公子没有听过,他准备与其好好解释一番。
“略知一二,不知你是青鸾国哪座道观寺庙的递香人,是山香,还是水香?”
陈平安听崔东山说起过这种青鸾国的特色职业,他性格温和,十分讲究,没有称呼中年汉子为香火摊贩,而是选择一个更为顺耳的称呼,递香人,更加尊重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心中感到几分高兴,这位年轻公子果然是个行家,而且态度还颇为和善,绝对是一位优质的客户。
中年汉子仔细观察过陈平安一行人,是以这位背剑的白衣公子为首,对方脚步轻盈,气度森严,应该是出身谱牒仙师那一卦的,不过真正的根脚,应该还是来自于豪阀世族。而且上山修行不会太早。
中年汉子见过许多出身不太好的年轻仙师,投胎投的好,故而资质极佳,小时候早早获得修道机缘,给某些云游高人,或某些大仙家门派专门负责寻找拣选好苗子的修士,一眼相中,一步登天,性情变得倨傲,很少有平易近人的,甚至也有些人,对世俗众生充满了漠然。
中年汉子伸手一指眼前不远处的这条大河,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说道。
“是本地河伯祠庙的水香。”
陈平安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又擦了擦手,走到中年汉子的身前,笑着问道。
“我若是想要请香,需要多少雪花钱?”
“三炷香,一颗雪花钱。”
中年汉子竖起了一个手指,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目光紧紧盯着陈平安,语气坚定的说道。
黑炭般的小姑娘,腰间悬佩竹刀竹剑,好奇的盯着中年汉子,听到他嘴里说出一颗雪花钱的价格,眼睛都瞪直了,那可是相当于一千两白银,能买多少的糖葫芦,这价格也太黑了吧。
“我请三份水香。”
陈平安倒是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似乎对这个价格早就有所了解,掏出了三颗雪花钱递给了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笑容灿烂,心中大喜,连忙将雪花钱收起,然后又交给了陈平安三只古雅的长条木盒,各装有三炷香。
原本请香是不需要立即去祠庙敬香,任何时候去都可以,甚至去与不去都不强求。
哪怕在别处烧香也行,只要不是请了山香,去礼敬水神就行,可以去往任何一座道观寺庙,甚至是祭奠祠堂先祖,文武庙城隍阁等等都可以。
但陈平安依旧是让中年汉子稍等,让裴钱等人赶紧吃饭,然后一起动身前往河伯祠庙敬香。
裴钱皱着小眉头,一行人走在路上,她凑到了陈平安的身旁,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中年汉子,压低了声音的说道。
“师父,咱们这么走,需要绕不少的路呢!”
陈平安抬起头,望向远方,默不作声,在和煦春风里,白衣少年衣袖飘摇,缓缓而行,呢喃道。
“我想要多看看。”
陈平安游历浩然天下以来,只要是遇到了名胜古迹,甚至是好些的风景,都会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没少走冤枉路。
去往河伯祠庙敬香,约莫需要走上半个时辰,路程不算近,但是陈平安觉得没有什么,边走边为裴钱讲述河伯这一级的山川神祇的隐秘内幕。
河伯,河婆等,虽是朝廷认可的神灵,可以享受当地百姓的香火供奉,只是品秩极低,相当于官场上不入清流的胥吏,不入山川正神的金玉谱牒,但比起那些违反礼制的野祀,淫祠,后者哪怕再大,前者规模再小,仍是后者艳羡前者更多。
野祀,淫祠属于空中阁楼,没了香火,就此断绝,金身腐朽,等死而已,而且没有上升阶梯,并且很容易沦为谱牒仙师打杀目标,山泽野修觊觎的肥肉。河伯河婆之流,哪怕一地风水流逝,香火寥寥,只要朝廷正统犹存,愿意出手相助,便可以更换神主位置,再受香火,金身可以得到修缮。
陈平安一行四人到了那座占地十余亩的河伯祠庙,庙祝出门迎接,亲自为陈平安一行人讲解河伯老爷的事迹,以及一些墙壁上文人骚客的题诗墨宝。
去主殿敬香途中,庙祝还暗示只要再花三颗到五颗不等的雪花钱,就能够在几处雪白墙壁上留下笔迹,价格按照位置好坏计算,可以供后人瞻仰,祠庙这边会小心保护,不受风雨侵袭。
那位递香人中年汉子脸色略微尴尬,没有掺和其中,即使庙祝几次眼神提醒他帮着美言几句,他仍然没有开口。这位中年汉子虽然做了这门营生,但是本性憨厚,说不出那些漂亮话,对庙祝的眼色装作没有看见。
陈平安,裴钱,朱敛各自上了三炷香,唯独石柔没有,她毕竟是女鬼阴物寄居在仙人肉身遗蜕之中,怕是不好敬香,免得犯了忌讳。
敬完香后,庙祝挽留陈平安等去精舍那边喝杯清茶,中年汉子此时倒是开口了,因为河伯祠庙畔的河水汲取大有讲究,蕴含着些许水精,能够裨益体魄,大有好处。
庙祝见状,直接被中年汉子气笑了,趁着陈平安等人欣赏廊道碑刻拓片没注意,故意落后了一个身形,偷偷踹了中年汉子一脚,嫌弃他胳膊肘往外拐。
中年汉子倒也不生气,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习以为常,由此可见,这种事情没少发生过。
陈平安婉拒了庙祝邀请喝茶的好意,低头看向了身旁的黑炭小姑娘,问道。
“想不想在墙壁上写字?”
裴钱使劲摇头,三五颗雪花钱,这庙祝老爷简直就是抢钱,若是折算这银子,足以让砸死人了,裴钱才不愿意师父花费这个冤枉钱呢。
裴钱的性子和陈平安小时候有些像,吝啬财迷,崔东山下棋赢了了她八枚铜钱,差点没心疼死,何况是三五颗雪花钱。
可惜,陈平安没有理会裴钱,转头看向了庙祝,笑着说道。
“劳烦帮我们挑一个没那么显眼的墙壁,三颗雪花钱的就行,我们两个写几句话。嗯,还有这字数篇幅有限制吗?”
裴钱闻言,一把拽住了陈平安的袖子,不停的摇着小脑袋,如同那拨浪鼓。
庙祝大喜过望,也怕陈平安反悔,连忙说道。
“只要咱们这儿风水最佳的墙壁,三颗雪花钱,公子就算把一堵墙壁全都写满也没关系。”
庙祝快步走到前面领路,让中年汉子帮忙打声招呼,让祠庙里边赶紧准备笔墨。
陈平安等人停留在了一处抄手游廊之中,庙祝指着墙壁上的文人诗词,自得道。
“这虽然靠后,不显眼,却是祠庙的风水宝地,说句真心话,我是觉得与公子有缘,才领着公子来此。那边正是咱们青鸾国柳老侍郎的墨宝,这位柳老侍郎是咱青鸾国的名士,是当之无愧的硕儒大家,一手行书,功力火候尽显无疑!”
陈平安目光看去,微微颔首,赞叹道。
“笔力遒劲,筋骨老健。”
“公子是行家里手,眼光极好。”
庙祝竖起了大拇指,老脸都笑开了花,灿烂无比。
陈平安却被夸得有些心虚。他在写字这件事上,资质平平,没有什么天赋。
裴钱也是满脸忐忑,花了三颗雪花钱,若是按照她的性子,恨不得将河伯祠庙的地板都写满了才算不亏本,但是她那一手字也见不得人,没少被朱敛嘲讽为蚯蚓爬的,鸡鸭划拉的,若是写在墙壁上,她也丢脸。
但是三颗雪花钱都已经花了,若是不写实在是太亏了,裴钱连忙将手中行山杖靠墙放下,从身后的小包袱中掏出了一本书,打算赶紧从里边摘抄一些漂亮的语句。她记性好,其实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太紧张了,脑袋一片空白,完全记不得了。
朱敛身形佝偻,一头白发,面容苍老,看到裴钱如此紧张,立马开始嘲笑起来。
“裴钱,你读了这么久的书,抄了这么多的字,算是白瞎了!原来一个字都没读进自家肚子,仍是圣贤书归圣贤,小笨蛋还是小笨蛋。”
要是按照裴钱以往的性子,定然不会与朱敛善罢甘休,但此时她却没空搭理这个心眼贼坏的老厨子,哗啦啦翻着书,找来找去,她都觉得不够好,真要写在墙壁上,丢脸丢大了。
“师父,你不是有很多写满字的竹简吗,借我几支行不行,我不知道写啥了。”
裴钱合上了书本,哭丧着脸,抬头看向了陈平安,央求道。
陈平安看着裴钱一脸的可怜相,感到十分好笑,将手中的毛笔塞到了小姑娘的手中,笑着说道。
“没必要如此紧张,就跟平时抄书一样。”
“你就写点自己觉得最有道理的句子,要是实在想不出,写点心里话也行!”
裴钱打听陈平安安慰的话,心中松了一口气,紧张缓解了不少,握着毛笔,看向了眼前空白的墙壁,身体慢慢蹲了下去,打算在墙根的位置写字,胆怯到了极点。
陈平安被小姑娘气笑了,要是这样写才是真的丢脸丢大了,他伸手揪住了裴钱的耳朵,将其提溜起来,说道。
“往高处写,没必要害怕丢脸!”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撕裂了东宝瓶洲的天幕,从九天之上落下,化作了一位年轻的读书人,身着宽大的儒衫,儒雅清俊,给人一种睿智博学的感觉。
“你要是不敢写,不如就让我先写吧!”
清朗的声音响起,陈平安背后的长剑飞出,落在了这位年轻人的腰间,一股锋芒显露,引得众人侧目。
“周先生?”
陈平安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双眼望向了这位年轻读书人,不敢确定的喊道。
“怎么,不认识了?”
周珏左手负于背后,右手轻轻一招,裴钱手中的毛笔飞起,落入了他的手中。
裴钱见此,眉头倒竖,脸上露出了凶色,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怒问道。
“你谁啊,怎么抢我的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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