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因为之前打了好几天的仗,到处一片狼藉,那座很大很大的兵营此时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所以这些天我都呆在家里,之前学的词汇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他想着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反正自己也没有天赋。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画眉在树林边宛转地唱歌;废弃的锯木厂中一群和我们说着一样言语的人,正在将树木砍倒,然后锯成需要的样子。
再往前走到处都是放下武器的士兵拿着木料和锤子,从周围的建筑上传来叮叮咚咚敲打的声音。
道路两侧时不时就能看到几个士兵拿着铁锹欢快地擭着稀泥,就好像是一群没玩过泥巴的小鬼。
后面的农田里一群将裤腿撸到膝盖的骑兵老爷们正在和他们的战马一起拉着收割机,只不过他们显然还没适应这份工作。
看那些被他们犁出来歪歪斜斜的线,我敢打赌就算是我和一头蠢驴也能比他们强。
空地上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正在被一群军官簇拥着,对面的军医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位大人物手中把刺挑出。
很显然那位大人物看到别人都忙忙碌碌的样子,他也想派上一些用场,只不过他对“农活儿”一无所知,结果非但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乱。
穿过乡间小路来到了镇上,我看到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这些年每一个噩耗几乎都是从那儿传来的。
不是加税,就是征兵,再不就是干旱,洪涝。
但这一次却不见了哭泣和咒骂声,取而代之的是欢呼和赞美。
好奇心驱使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当听到不远处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还是极不情愿地将自己从人群中拔出来,向着学校跑去。
邻家卖肉的屠夫看到我慌张的样子,便拿我开起了玩笑:“用不着那么快呀,孩子,相信自己,你是第一名!”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学校。
今天的课堂格外吵闹,一群人在里面窃窃私语就好像掉进了池塘边的蚊子窝。
讲台上的老师正拿着大铁尺敲着桌子。
“安静!闭嘴!该死!你们给我消停一点!”
我本来打算悄悄溜进去,结果密集的人群将我拒之门外了。
为了能进入教室,我只能大声喊道“报告老师,我迟到了!”
老师说道:“进来!赶紧坐好,我们要开课了!”
最后我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更可怕的是原本喧嚣的场面,此时却突然安静下来了,这让我感到更加惶恐羞耻。
我悄悄地绕过板凳坐下,然后将自己的头埋在手臂里,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热辣辣的感觉才有所消退。
这时我才注意到,老师的样子似乎有些不一样,黑色的礼帽、红色的领结、黄色的西服。
通常来说他只有在节日时才会这么穿,而且整个教室有着一股不寻常的喜庆气氛。
屋子里除了学生的家长以外还有很多镇上的人,以及我不认识的人。
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还有她们的丈夫,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镇子上的吝啬鬼正把他的老花镜借给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农,两人还一同捧着一个课本。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我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崭新的书,就在我诧异的时候。
老师开口了:“同胞们,我们马上就会有一门全新的课程。巴黎已经妥协了,德语将在阿尔萨斯-洛林和法语享受同等的地位。
其实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德意志人,我们天生会说它,但是却从未在学校里学习过它。法国人是不会给我们派新老师的,所以我希望能和各位共同进步!”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镇公所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以后不光要学法语,还得学习德语!真要命!
我现在还不会用法语写作,这下好了,那些歪歪斜斜的字母恐怕要加倍了。还有那些沉重的书本!同样加倍!
我现在有点同情老师了,因为他此时已经和我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因为他的工作也要加倍了!
可怜的人!
他一定是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参加派对才把那套宝贝礼服穿到学校里来的!
这些镇子上不用上学的人怎么都来了?他们一定是来嘲笑我们的。真是魔鬼!
“难道真有人觉得你们是法国人?男人下矿、女人纺纱、孩子不得不丢下课本去田里干活儿,但是我们得到的结果呢?
生活艰难困苦不说,还遭到了无端的血腥镇压。那些法国宪兵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居民的房子,去搜索那些他们觉得有罪的人,然后再用血腥的方式处刑。
我们的血肉供养的是怎样一群人,视我们为家畜的外国人!”
接着,老师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发音上来了。他说,德语绝不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但它──清楚,明白,精确。
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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