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里,贾琏静默的跪着。
昭阳公主在进殿之前,已经被太后给叫走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贾琏本就觉得,此事应该他独自前来。
只是昭阳公主觉得,有她在更容易说动宁康帝,贾琏不好拒绝她。
宁康帝果然是早就知道他和昭阳公主的事了,当他刚提出想要请求将公主下嫁的时候,宁康帝便不说话了,装做没听见。
贾琏自然知道宁康帝在表达不满,因此老老实实的跪着。
过了许久,才听宁康帝不带感情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微臣恳请陛下,将长公主许配微臣……”
“嘭”的一声,是宁康帝将奏疏拍在龙案上的声音。
只听宁康帝阴测测的道:“若是朕记得不错,当初太后是有意撮合你和昭阳的婚事,而你贾琏重名节,宁可罢官丢爵都不从?
怎么,如今想通了,又来求朕?你是觉得朕的女儿是你想不要就不要,想求娶就能求娶的?还是说,你觉得朕脾气好,不敢杀你?”
皇帝的冷声质问,换做别的臣子,就算不吓尿也必定冷汗直冒了。
但贾琏并没有,仍旧诚声道:“微臣有罪。当初与长公主初相见,不知公主乃是如此卓越的一个女子,因此才不愿抛弃家中糟糠之妻,让人认为贾琏是个攀龙附凤,忘恩负义之人。
前年微臣奉旨送公主出塞,遭遇瓦剌三王子的阴谋反叛。微臣目睹长公主殿下临危不惧,为我上邦威严而甘愿身陷险境,仅仅率领数十亲卫将叛军主力引开,为我援军赢得宝贵的时间。
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深深的吸引了微臣。
而后臣一路护送公主,千里返回汉地。也是从那时起,臣与公主殿下结下深厚的情义,互相引为知己。
但臣深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此事若是传出必定有碍公主清誉,因此权衡利弊,方才斗胆前来,恳求陛下成全。
只要陛下开恩成全,臣甘愿为先时的愚昧,接受陛下任何惩处。”
“你倒是会说话。什么担心有碍公主清誉,若非昭阳已有身孕,你知道瞒不下去了,只怕你贾琏今日未必会来见朕。
不得不说,你小子本事很大,将朕的女儿哄得团团转!”
宁康帝显见的越说怒气越盛,他走出龙案,一步步走到贾琏面前,贾琏都做好了随时挨一记龙踹的准备。
他将头伏的更低,“微臣有罪。”
这个时候太多的解释没用,因为根本解释不通。狡辩更是取死之道,只有老老实实认错才是正解。
宁康帝站在贾琏面前,看着这小子哪怕跪伏在地上,仍旧显得颀长有度,丝毫没有臃肿之态的贾琏,他倒真有踹一脚的冲动。
就是这小子,将自己那么聪慧的一个女儿都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任拿任捏!
宁康帝自然早就知道昭阳公主和贾琏之间的事了,毕竟对方似乎根本没想过怎么隐瞒他。
他甚至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所以会成事,多半还是自家女儿更主动一些。毕竟当初昭阳为了替他这个君父分忧,答应和亲时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贾琏担当她的送亲使。
宁康帝清楚,天下间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得了他那么优秀的一个公主的倒贴!哪怕这个人是贾琏。
所幸方才贾琏面对他的压力,没有将过错推到昭阳身上的意思,倒还算是有良心。
于是最终没有踹出那一脚,只淡淡的问道:“朕姑且问你,你家里那王氏你准备如何处置?”
“不敢隐瞒陛下,王氏嫁给微臣多年,一直默默替臣服侍长辈,打理家业,连家父丧礼也是其一力筹办。
就此弃之臣实不忍。臣已恳请长公主,长公主大度,已准予王氏继续留在府里,添作侧室。“
宁康帝眉头一皱,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他方才虽然看似龙颜大怒,也不过是警告贾琏,莫要忘记君臣尊卑而已。
若他当真生气,这么久以来他怎么可能对二人的事不闻不问,一言不发?
真正算起来,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宁康帝也是有责任的。毕竟当初他要是不答应昭阳公主的要求,贾琏二人大概也就没机会成就这一番孽缘。
当然,若是换个人担当送亲使的话,当初瓦剌王子反叛那件事,可能就没有办法善了了。
昭阳或许也没有机会再回到汉土。
宁康帝虽然有几个女儿,但是昭阳公主无疑是其中最优秀,也最令他宽心的一个。他不可能一点不在乎。
“昭阳年幼懵懂,耽于情爱,甘愿为你做出牺牲。这一点,你贾琏要记在心中。
你当知道,昭阳好哄骗,朕可不是好糊弄的。还有太后那里,你应当知道太后无子,这么多年一直将昭阳视若己出,倘或将来你敢对她不好,相信不用朕出手,太后那里也决计绕不得你。
你要好自为之。”
“臣明白,多谢陛下恩典。”
听贾琏都已经开始谢恩,显然默认他答应了,宁康帝没好气的看了贾琏一眼。
好在不是第一天认识贾琏,也没有太在意,只骂道:“滚起来吧。”
“谢陛下,嘿嘿。”
贾琏应声而笑,站起来讨好似的瞅着宁康帝,哪里还有之前视死如归的郑重模样。
这一态度变化,令宁康帝很不悦,骂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为重,岂能整日囿于儿女情爱之事?
殊不知,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败在女人的手里!
你如今这般模样,让朕如何放心将重任交托给你?”
贾琏没想到宁康帝居然会这般说,其大意大概就是说,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整天谈情说爱算什么回事,你这样本老板很不放心。
若是别的皇帝这么说,贾琏大概就内心笑笑。但他却知道,宁康帝可能是认真的,因为眼前这个皇帝,好像还真不好色!
别的不说,元春那样一个温恭贤良的美人,放在他生母太妃身边七八年,他愣是一眼都不带看的。
就算后来纳为妃嫔,看起来也是爱答不理……
于是笑答道:“陛下所言虽有道理,但臣却并不完全认同。”
“哦?”宁康帝挑挑眉。
要知道,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可是很少说教的。一言既出,谁敢不尊?
更别说,敢反驳他话的人了。
“臣认为,女儿情长,未必英雄气短。
相比较这句话,臣更信奉另外一句话。”
宁康帝自走出御案之后便没有再回去,此时与贾琏同殿而站,饶有兴致的听贾琏诡辩。
这一幕,让一旁笑眯眯的戴权,内心很是触动,隐隐还有羡慕与嫉妒。
要知道,即便是几个皇子,在宁康帝面前也是要恪守君臣礼仪,规规矩矩的。他们何时敢这般与宁康帝面对面侃侃而谈的?
更别说他这个宦臣了。走出去虽然人人以内相比他,但终究只是个奴才,他从来不敢在宁康帝面前逾越半分。
“相比较而言,臣更信奉‘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一句。
臣认为,男儿立世,情义为先。若是所谓的英雄豪杰,都是需要做抛妻弃子的无情之人,那即便成为英雄,也是枉然。
臣始终坚信,一个连妻儿,连家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爱戴自己的国家,真心拥护自己的君王呢?”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宁康帝轻声念了一句,然后看着贾琏道:“从你嘴里,倒是时常能听到一些新鲜的话。”
宁康帝忽然觉得,贾琏这样的观念,未必不好。
身为皇帝,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大表忠心的臣子。其中绝大部分,他并不相信。
他更愿意从臣子平日的表现,从侧面印证臣子的忠诚和能力。
很显然,一直以来,贾琏在他眼里,还算是比较忠君体国的。
他也知道贾琏有能力,比朝中绝大多数的大臣都有能力的多。且贾琏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样的人,他肯定要用的。
君王看待问题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很多时候对错对君王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宁康帝只是觉得,贾琏若是真的如此重视“情义”,重视自己的“家庭”,倒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会让他产生难以掌控的感觉。
心里闪过一些这样的念头,宁康帝口中却接着道:“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满肚子歪理。
你既然说男儿立世以情义为先,朕且问你,自古言忠义不能两全,假若是你,在忠和义之间,你当如何?”
宁康帝的眼神变得戏谑。
他这个问题也算是“用心险恶”了。忠义两难全,面对皇帝,其实这是个单选题。
但贾琏方才才说男儿立世情义为先,此时改口,岂非自食其言,唾面自干?
贾琏倒是丝毫不慌张,自嘲的笑道:“或许臣比较贪心吧,臣觉得,通常情况下,有情有义和忠君爱国之间并不冲突,或许臣这一辈子也不必做出这样的选择。
况且陛下乃是仁圣之君,想来自是愿意成全臣子的名节,轻易不会让臣子做这样的抉择的……”
“你倒是滑头。”
宁康帝不置可否的回了句,然后君臣二人似乎言尽于此。宁康帝也就默默走回御案,道:“看方才太后将昭阳召去,想来你们的事情太后都知道了。
一切事情,你都按照太后的要求来办吧。
朕只告诫你一点,莫要让朕的公主在你们家受一点委屈。”
“臣遵旨。”
“下去吧。”
“是。”
“回来!”
贾琏转身,疑惑的看向宁康帝。
却见宁康帝似沉眉凝思了一会儿,然后从案上拿起一块玉牌,朝着他扔来。
“这块玉乃是当年朕潜邸时经常佩戴之物,一式两块。这是其中一块,就赐给你吧。”
“臣叩谢陛下。”
……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寝食难安,但是对贾琏来说,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发现只要有方法,其实皇帝也是很好哄的。
想来历史上那些分明一腔忠心却难以得到皇帝宠信的大臣,都是未得其法。
如此想来,贾琏觉得,他或许和安禄山之流是一丘之貉。
咳咳,其实只要不包藏祸心,做祸国殃民之事,与安禄山一流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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