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亭诧然,眸光剧烈地闪动。
这才想起——
周怜之战中,楚月的身法行位,武技法则,既有着过目不忘红炉点雪的本领,亦能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你暂且跟在本侯的身边,将兽骨法则写完,兰公子熟背于心,即可回到万道。”
“万道之路,长途跋涉,艰辛坎坷,且无诸多助力。”
“便是本侯,也是远在天边。兰公子,你可愿?”
楚月正视兰若亭的眼睛问道。
兰若亭是个聪明人。
他懂楚月的打算和计较,以他兰若亭为笔画春秋蓝图。
“兰某,愿意。”
“万死不赦于此路,行此道。”
兰若亭红着眼睛,一股掩藏在深处的狠劲浮在眉目。
乃是经过九死一生的韧。
“一为己身,报仇雪恨。”
“二为母亲,长乐无虞,终有团圆之日,庇护其晚年直至终老,定要损害母亲之人恶有恶报。”
“三为侯爷,以德报怨,知遇之恩,来日登顶万道,兰某所拥有的,便是侯爷麾下的。兰某若死在路上,那便请侯爷再择高明,是兰某无用。但若亭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有片刻的松懈!!”
兰若亭作势就要跪下去。
楚月单手将他托住,颇具欣赏地看着兰若亭。
说是知遇之恩,不过是利用。
她需要提前在万道部署,好过两袖清风前去。
“刺啦”一声响起。
就见兰若亭割裂掌心血,以血为笔画天地契。
契符骤成,晦涩难懂,有种诡丽浩瀚的美。
最后,兰若亭点燃焰火,将符契的底部燃烧,便以缓慢的速度,烧作灰烬。
闪耀着粼粼火光的灰烬,点点如萤,汇聚成群,湮灭在了楚月的眉心。
相连彼此,血契定则。
天地为引,十世做奴。
“天地血契中的奴契符。”
柳霓裳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兰若亭道:“我既为侯爷做事,就该干脆利落,甘愿做侯爷的殿下之臣。奴契符一经形成,血流于身,来日登顶,纵然富贵迷人眼,吾若做出背叛侯爷的事,符便如断骨之刀,害我脏腑,随我血肉,斩我百骸,剩我于残肢在人世。”
“若亭,愿做侯爷之奴。”
他抱拳躬身,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是多么难得的造化。
贵人相助,如东来紫气。
他必须抓住这机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疑心你的为人和赤诚。”楚月缓声说。
“世间赤诚皆可揉碎酿做酒肉,所谓真心瞬息万变,时间留不住任何东西。”
“侯爷既愿助我,千载难逢,常言有云:贤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吾则唯侯爷马首是瞻,来日侯爷振臂甩袖,若亭绝不会有片刻的怠慢。若亭不以真心,只以怒契符。侯爷历经来路,时至今日,应当比若亭更加清楚,真心难得可贵,真心稍瞬即逝。”
兰若亭一则想表明自己不可更改的真心,二则希望楚月鼎力相助。
只有变成利益共同体,才会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许予瞥向兰若亭的眼神,多了几许欣赏的意味。
兰若亭久经人世之苦,清楚机会难得,不愿放弃,更不给楚月任何反悔的机会。
况且,如若楚月诚心收他于麾下,奴契符的事只有兰若亭自己提出来,俩人之间才算除了互相利用的关系外,还有一份真正的情谊。
“好,本侯定全力相助,开尽扶摇风,送你上青云。”
楚月眯了眯眼眸,不再拘束,大方坦荡收下了兰若亭以奴为契的投诚贴。
她需要这样利落的人。
兰若亭眼眸睁大,映着对方的黑金龙袍。
如骤亮的光华,点燃了信仰和前路的方向。
他将不再浑浑噩噩。
势必抓住这借力,青云直上,扶摇万里九重天!
……
兰若亭重新戴上面具,换好了新的衣袍,跟在了楚月的身边。
回到界天宫,就瞧见龙子蘅跟慕老夫人等有说有笑的。
太夫人歉意道:“龙队长,愿以为,你还会怪罪我等。想不到龙队长是这等通情达理之人,豁达之高,让老身油然起敬。”
“我和诸位交情匪浅,情同家人,焉有怪罪之说?”
“能再见诸位,便是重逢之喜,心花怒放的欣喜已是冲了满脑,谈何怪罪?”
龙子蘅文绉绉的儒雅模样,叫楚月有些不大适应的。
叶无邪嘴角猛抽,瞧着对方那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样子,倒像是这厮是孙子,自己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楚月摸了摸下巴,眨巴两下眼睛。
龙队长……
当真没有怪罪吗?
那小情绪闹得,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你们回来了。”
太夫人说:“借界天宫宝地一用,炖好了汤,适才分给守夜的将士们喝了点,还给你们留了些呢,天寒地冻长夜霜冷,快来喝一口热乎的。”
修行者多是辟谷,百日不食也无大碍。
但五谷杂粮之正气之源,长久不食也会影响修炼的根基。
纵不如那些辟谷丹、果腹丹来得精贵稀罕,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叶无邪的身体微微僵住。
想要说有关于祖父的事情,却不知如何提起。
他不敢去看祖母浩瀚深邃温柔慈和的眼睛。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谁也不敢断定从前和以后。
“这位是……?”
太夫人拄着拐杖走来,一眼就看到了兰若亭。
兰若亭坑蒙拐骗之时可谓是舌灿莲花,滔滔不绝。
这会子倒是拘谨了起来,喉结滚动,就连眼神也不敢乱看。
他低下了头,正要说自己是和侯爷相连着血契符的奴。
“新相识的朋友。”
兰若亭话尚未说出口,就听见楚月回得轻飘飘,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他扭过头,定定地看了好久。
从心脏,到指尖,神经末梢都跟着悄然地颤动。
朋友。
他从未有过朋友。
胞弟的未婚妻倒是想结识他。
但在他被毁容后,看他的眼神便如看街边乞丐,走家行窃的老鼠。
仿佛是什么晦气的垃圾。
兰若亭至今都忘不掉那样的眼神。
“榕榕,他是谁啊?”同行的少女问。
那人回:“不认识,大概是哪家想要攀附权贵的人吧。”
“啊?当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生得如此模样,奇丑可怖,还妄想攀附权贵?”
“榕榕,你可要离他远点,别有什么不轨之心,我见他时常看你,当真是想吃天鹅肉了。”
“……”
兰若亭浑身发冷。
彼时的他在想,自己定是疯了,觉得榕姑娘会为自己伸冤。
胞弟是因为榕姑娘才乱刀割裂焰火烧毁他容貌的。
他不曾怪过榕姑娘。
因为他知道,胞弟才是始作俑者,该死的真凶。
他甚至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如榕姑娘这般姣好的女子,定能襄助他。
“原是朋友,可有什么忌口,恰好热汤有多,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吧。”
太夫人慈和的声线把兰若亭从思绪之中带了回来。
他怔怔地看了过去,浑身发冷,对上了太夫人温暖和煦的眼神笑意。
“这孩子怎么了?”慕老夫人问道。
老伯公皱了皱眉,“怎的浑身发冷?”
慕惊云取了一件虎裘过来,披在了兰若亭的身上,又取出裹着精致绸缎的滚烫暖石递于兰若亭的手上,“正是天冷,穿得有些少了。”
慕臣海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掌下去,灵力氤氲,给屋子里的暖怒生了点热意。
“汤来咯。”
慕临风用托盘端着汤的行路模样看起来都是个不着调的。
故作英俊风流的飒爽,好似端的不是汤,而是在天涯仗剑,足踏峻峰。
楚月接过汤,喝了一大口。
等到后半夜,她便要去卫老棺前守夜,送老将军一程。
“侯爷。”
顾小柔匆匆而至,“剑星司原决定明日所筑,但卫老之事,可要避开,等过段日子再筑?”
“不用避开。”楚月双手捧着汤,掌心暖和。
外头寒风肆虐,冷月高悬,屋内生温,倒如春暖。
兰若亭竖着耳朵听个仔细。
他能跟在侯爷的身边不多,亦想学着点什么。
“可是远征大帅……”
顾小柔颇为顾虑。
“远征大帅薨逝,海神大地芸芸众生无不动容,剑星司又是众望所归,剑修所向,且也是万剑山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开筑,只怕落人口舌。”
“无妨。”楚月又喝了口汤,才说:“剑星司偏要在远征大帅薨逝之日开筑,因远征大帅亡于周怜一役,剑星司又开筑于血海之上,天梯脚下,既载道义,又承天梯之重。便要大地的每个修行者,都不忘这段幽暗时日的苦战,每一个登天梯而去的修行者,都会铭记,远征大帅固已薨逝,但老将军的精神永垂不朽,会深种在每一个他乡的海神人。由此,剑星司存在的意义,就不仅仅是剑修。”
兰若亭喝着汤,聆听认真,豁然开悟,头皮酥酥麻麻的痒,好似要长脑子了。
顾小柔眼神一亮,惊喜道:“如此说来,便能一通百通,今朝反而是剑星司开筑的吉时。便如大师姐所言,我这就说去。”
“等等。”
楚月再慢点喊,只怕视野里再无顾小柔了。
这厮看似小家碧玉的娇软,实则风风火火之利落霹雳。
顾小柔脚步顿住,黑葡萄般的杏眼回头看,“师姐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她满脑子都是剑星司的事,天真无邪的眸子里只有对剑星司未来的憧憬。
楚月好笑地看向她,舀了一碗汤上前,“喝完再走。”
“好嘞。”
顾小柔咧着嘴笑,接过了一碗汤,双手捧着,猛地灌入了喉里。
眨眼睛,瓷器雕花的汤碗就已经见了底。
“既是明日开筑剑星司,就得趁星夜备好诸多事宜,否则临时抱佛脚就不好了,届时忙得团团转,焦头烂额容易出错。我先去定一个大致的方向,等到晨时,还要祭拜卫老先生。师姐你安心守着,剑星司的事交给我,有我在 ,你无需动身。”
“我去啦。”
顾小柔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和活力,临行前甚至还用元神之力洗涤干净自己喝过的汤碗,去时如一阵风,谁都留不住。
夜色匆匆,她也匆匆。
兰若亭讷讷地看了过去。
又端详着楚月的神情变化,疑惑楚月为何不恼。
这顾小柔的一番言语,分明是喧宾夺主,又夺权之嫌。
他可记得,幼年时期,父亲的部下如顾小柔这般,后来被父亲斩于马下,毫不留情。
“剑星司既是侯爷的,焉能完全交给她,小柔小姐此话莽撞无礼了。 ”
兰若亭说话的同时,亦是在表忠心。
“她心赤诚,只想分忧,并无二意。”
楚月解释道。
“况且——”
她回眸看去,笑时灿烂如阳,“纵将剑星司给她又何妨?”
顾小柔不懂为人处世的弯弯绕绕,说的都是性情之字,也是打心底里想为楚月分忧。
兰若亭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楚月。
诚然。
他面对楚月,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即便签订奴契符,亦是权衡利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希望楚月能够信任他,然后尽可能的相助他。
但他没想到,曙光侯的赤诚之心,不拘贵胄。
提携有之,利用有之。
真心亦有之。
兰若亭端着碗的手有些颤。
“抱歉,是兰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时刻警惕,审时度势,这是好事,不用抱歉。”
楚月回到椅上,看了眼兰若亭说:
“芸芸众生相,人和人注定不同,但人性的本质相通。”
“兰公子,我只希望,你有更多的警惕和戒备。”
“日后与人为善也好,打交道也罢,或是建立感情羁绊,都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因为,人生是你自己的。”
兰若亭紧抿着唇,低下了头:“是——”
之后,暖怒生烟,其乐融融。
兰若亭的汤喝完了,心里痒痒,胃有点儿馋,却不敢多要一碗。
正如当年,他多吃了一块肉,胞弟哭闹,父亲就把他吊在梁上鞭挞。
这是他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难题。
他不懂同样是血肉至亲,为何父亲对他与胞弟,则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和待遇。
“再来一碗吧。”太夫人浅笑,为兰若亭添上了一碗汤。
“不,不用了。”兰若亭摇摇头。
“够喝,喝饱为止。”
这时,兰若亭才想明白,为何侯爷对大楚的荣华富贵一屑不顾了。
拥有过这般好的家人,又怎么看得上那虚情假意的人呢。
只是——
兰若亭看着太夫人,颇为心虚。
琉璃海上恩人相遇的事,不敢和眼前的老夫人道出。
怕是望夫石般的真情错付。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儿。
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人来楚月面前禀报事务。
楚月就着汤,从容解决,只待后半晚的守夜。
“小楚。”
太夫人慈和如往的喊了声。
楚月拿着瓷勺的动作一顿。
叶无邪放在膝上的手蜷起,轻轻地抓住了上好的衣料。
“可有祖父的消息了?”
太夫人手执茶盖拂去了紫砂盏上的沫子,漫不经心地问。
兰若亭登时浑身警惕,唇齿喉间的汤都不觉鲜味了。
他的内心极为复杂,既对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心怀感激,又不想眼前的老夫人受到伤害。
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致命的吗?
更何况上了年纪的人,合该安享晚年,受这等刺激,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的。
“嗯。”
楚月轻吸了口气,把从兰若亭嘴里所得的消息,尽是一五一十道出。
“原是如此。”
太夫人点点头,喝了口浓香滚烫的茶。
“若亭。”
兰若亭立即捧着汤碗站了起来,浑身紧绷着,如签下生死状即将上战场的无悔将士般。
“你既相遇,便是与叶府有缘。”
“老身问你,他和那女子,是否举止亲密?”
兰若亭不敢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楚月,似想求救。
“你如实回答即可。”太夫人道。
楚月点点头。
兰若亭一鼓作气道:“举止亲密,好似医侣,听其谈话,似还育有一子,但我当时意识朦胧,痛楚缠身,不敢确凿。”
他着急不已地往前走了一步,手都往前抬了抬,随时去扶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了这灭顶的打击晕厥过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兰若亭便是徒增罪孽,有损阴德。
别提老夫人如此良善慈祥,他多希望能够一世无忧。
“母亲。”叶天帝犹豫着开口。
屋内的温馨荡然无存。
流动的汤香证明了适才的美好。
“老夫人。”
兰若亭急道:“恩人特征或许相像,但并非就是同一人,老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罢了,活着就好,他兴许有的苦衷。”
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摇头笑道:“出息了,原以为生死未卜的大凶之兆,没想到出现在万道了。”她几乎能够断定,那就是自己的丈夫。
眼底悲色清凉尽收。
“几十载浮云苍狗,无穷变化,道不清说不尽,人心算不透,何必个个如临大敌,又满怀担忧,莫不成我这一把年纪的糟老婆子,还是在乎那小情小爱的人?岁月如梭,改变太多,无需斤斤计较去画地为牢,作困兽之斗,放过自己,才得永生。不管如何,血缘亲情不可变化,切莫狭隘多想,因而憎恨上了他。况且尚不知全貌缘由,不晓其苦衷,且不说帝域叶宫美妾如云,左右不过多添一位罢了。”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始终雍容端庄,华贵的鎏金拐杖立在身侧,即便垂垂老矣,苍苍白发,金丝楠木罗汉椅上的她,始终挺直脊背,虽不能如劲松那般板正,却是神采奕奕,如一方泰山巍峨稳固,全然不见半点伤春悲秋的哀,亦无对丈夫的思念,理智到让在座的诸君缄默无声。
兰若亭讶异地看向了太夫人,随后正儿八经行了个天山府的礼。
“祖母说得对,暂不知全貌,未见其人,难勘其局,不必过多执拗。”
楚月笑吟吟道:“祖母安心。”
太夫人又看向了叶无邪。
叶无邪点了点头。
太夫人这才算真正的安心。
她这孙子孙女,都是固执之人。
她只怕因这一时执拗,连祖父都不要了。
往后之路既想前途坦荡,扶摇万道,总归不能做出伤害祖父的事情来。
如若那位当真在万道的话,这么些年攒下的家底,若能在来日帮到楚月,也算是好的,她就怕楚月顾及自己,和祖父撕破了脸,反而坏了大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太夫人在一时之间思忖了太多,为的都是大局荣辱和后辈之路。
至于她的个人喜乐,皆可抛诸脑后。
楚月显然清楚太夫人的忧虑谋划,这才笑着应下。
“喝汤喝汤。”
太夫人道:“远征大帅那里,也派人送去了一碗热乎的汤。”
慕临风适时地扯开了话锋。
“话说远征大帅的那位独子,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他怎么了?”慕惊云问。
“他啊——”
慕临风嘴角抽动,“适才游廊相见,他莫名其妙来问我,身为侯爷的小舅舅,怎么不去当剑星司的长老,是因为淡泊明志而不想当吗?”
楚月:“………”
慕临风不吐不快,继而连轰带炸说:“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更离谱的还在外面,死活不听人劝,偏要带个鼎炉去远征大帅的灵柩前,把一众将士吓得花容失色,堪称惨不忍睹,蓝老先生直捂着突突乱跳的心脏,险些就和远征大帅一道驾鹤西去了。都知道远征大帅和卫袖袖之间父子不和嘛,便以为这厮不等停灵,要直接用炉鼎把远征大帅给火烧灰烬,骨灰装坛了,那场面,好一通热闹,你们是没看见。”
楚月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哑然无声。
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卫袖袖是疯了不成?
“他真要把远征大帅送进那鼎炉里去?”
萧离傻眼了。
世间之事太过荒诞让她应不接暇。
“不!”慕临风摇头:“谁能想到,他带着个鼎炉过来,是要锻剑。不是,有病啊他!!”
除了有病,慕临风实在想不出比这更适合卫袖袖的词话了。
四座喝汤的众人:“?”
楚月:“。”
“锻剑?”饶是慕惊云这等人,都不可遏制地扯动了两下眼皮。
慕临风义愤填膺道:“不顾众人阻拦,他偏要锻剑,还说这是远征打帅的生前遗愿,你们说灵柩前的将士谁会信,只当他卫袖袖疯了。更疯的还在后头嘞。”
“还有更疯的?”
柳霓裳实在是想不出,何为更疯了。
慕临风冷笑了一声。
“想不到吧。”
“鼎炉锻剑须得静心,有个等待的过程。”
“等待之时,这厮也不闲着。”
“他竟作起了画。”
“……”
“噗嗤!!”柳霓裳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直接喷了出来。
谁也想不通,卫袖袖为何要这么做。
知道些内情的楚月,冷汗讪讪,无语至极,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旁人不知卫袖袖的理想夙愿,自当卫袖袖疯魔癔症,脑子不好,所行之事才会离经叛道,实则这厮是找到了人生信条,奈何父亲已逝,终是错过坐而谈心的机会,便在远征大帅入土为安前的停灵时,不顾他人死活的去一展抱负远志。
“他作了什么画?”太夫人兴味盎然地问。
慕临风黑着脸说:“鬼画符般,乱七八糟,全然看不出来是什么。”
说着,他把顺手拿走的画轴打开,置于众人面前。
顺走画轴回屋的慕临风,对着这画上五彩斑斓的黑,思来想去半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完全无法理解卫袖袖的所作所为,最起码他慕临风要是没了爹,可不会在灵柩前做出此等离谱之事来。
就坐在对面老神在在饮茶的慕山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慕临风心虚地瑟缩了下脖颈。
“此画,锋芒毕露,却是杂乱无章,不见其深意。”
兰若亭聚精会神观望,正儿八经道:“倒像是一个极具痛苦之人,倾注于笔,画出无法更改既定局面的崩溃。看来,父亲离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慕临风怔了一下,未曾想到这个角度,涌起些许内疚,嘲笑声也小了许多,弱弱而无力。
画轴展开凌空悬浮,楚月斟茶入杯,执杯往前,将一壶热茶洒在了画轴之上。
小舅舅心惊肉跳,原就愧疚不安,更怕毁了这有意义的画,脱口而出:“别……”
下一霎,言语堵在咽喉,眸光微凝,惊诧不止,只见其眼瞳所映的画轴,经过泼茶浸润过后,非但没有打湿的迹象,甚至还由上至下,焕然一新,呈现出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新画!!
那画霞色漫天,尽染黄昏余晖。
日照金山,寒酥雪纷纷。
溪涧小路, 有鹿群环绕。
一家三口的背影,朝着斜阳的金山行去。
雾色薄薄一层,只观其影,依稀能够看出,身为父亲的男人身形魁梧,女子温柔似水,一人一手牵着中间的孩童。
若是盯得出神,竟能使观者听到朦胧的谈话笑声。
全神贯注可辨别出一句:吾儿袖袖,锻剑之才。
殿内再度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盯着画,震撼的程度不言而喻。
“临风。”慕老夫人的茶盏放在桌面,极具压迫威严。
慕临风嘴唇微动,羞愧自责地低下头。
“我会将画归还,说明顺手牵羊的行径,且与卫公子赔礼道歉。”
“日后不可再一叶障目的取笑人了。”
“母亲教训的是。”
慕临风妥善地收起画轴,月明星稀,冷风彻骨,他裹着画轴寻了卫袖袖。
灵柩鼎炉前的卫袖袖短剑结束,闻声一笑,勾着慕临风的肩膀说:“临风兄弟无妨,小事一桩,不必往心里去。”
卫袖袖的通透坦然,更让慕临风无边的愧疚。
“临风兄,今朝父亲灵柩前,我初次人前锻剑作画,既与临风兄弟有缘,而我在家中又是独子,没个兄弟帮衬,不知可否与临风兄弟,灵前结拜?”
“只要卫兄愿意,临风焉能说不!”
血鬼一族的事世人都是人前不谈,却也心知肚明。
和他这般人结拜为兄弟,意味着日后会祸连己身。
卫袖袖并不在乎血鬼人族来日会不会大难临头。
只思量着,若他是慕临风异姓兄弟的话,侯爷岂不是也要称他一声舅舅?
卫袖袖愈发想着,看慕临风的眼神就如山间野兽见到了滋滋冒油的大肥肉,都快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
那侧殿内,兰若亭几经思忖,以侯爷之能,究竟有什么办法,让他回归到万道呢。
毕竟他是被放逐到琉璃海的囚徒。
侯爷自己连登天都难。
火烧元神之后,断骨重组多次,路又能走到多远呢。
正想着,兰若亭眼珠子一转,就看到端着个巨碗在角落里沉浸于喝汤的屠薇薇。
兰若亭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碗。
屠薇薇的脸都快埋到里头去了,只看得到些许拂起的鬓发。
更准确来说,那像是一个盆。
兰若亭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会用盆来喝汤。
“砰。”
屠薇薇喝完,眼冒星光地看着太夫人,“祖母,还有吗?”
帝域来的几个,如今也习惯了随楚月的称呼叫。
两府家人的长辈们,难得相见,也疼她们。
“自是有的。”
太夫人最是喜爱能吃的屠薇薇,“知你饭量大,给你额外多留了些,还有一碗的量呢。”
“祖母最好了。”
屠薇薇眯起眼睛笑。
她的世界很简单。
杀人、吃饭、小师妹。
兰若亭见状,则是狂咽口水,太过于惊奇,显得自己这个万道人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到了后半夜,楚月和夜墨寒等,一同去灵前守夜。
临行前,紧随其后的兰若亭欲言又止。
楚月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担心我做不到?”
问的开门见山。
“若亭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会这么想?”
楚月勾了勾嫣红的唇,“你想知道,究竟什么路数,能够把你归送万道。实不相瞒,我暂且没那通天的路子,但明日一到,自有路子,到本侯的手中,以便日后送你去往万道。”
兰若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有什么路子,会从天而降如掉下来的馅饼,砸进曙光侯的手里,然后喂给他兰若亭,心里泛起了一丝忧虑。
侯爷,是他蹉跎生命里唯一的一道曙光了。
他的躯壳,若不早日归回万道,会崩殂在这海神大地,实在是经不起再多的颠沛,只能像是个亡命的赌徒,孤注一掷,皆押曙光侯!
……
卫老先生的灵柩前,摆放着好些个蒲团。
红白相间的绸缎挂满了四处,迎着大雪纷纷同舞。
楚月来时,将士们和守夜的众人,皆是起身相迎。
“侯爷。”
谢承道、许流星等烈军首领,无不是面露敬色。
这些将士之中,还有着一些熟面孔,是楚月来路时的故人。
譬如王城、李灵珠、陆崇敬、姜宁等人,皆未和旁人一般迎上前。
姜宁和王城他们极为不同,早些时候在白鹤洲和楚月生过纠葛是非的。
如今和楚月的故人们在一道,听着他们小声而谈。
“真好,侯爷自有一番天地,纵然已是云泥之别,不如往日般饮酒作乐,能够在此远远一观,已是荣幸了。”李灵珠眼神泛红,回想起过往,明媚带伤的面庞流露出了知足的笑容。
陆崇敬赞同道:“若非侯爷提拔,我等镇守东南,也无法来到界天宫。侯爷身边的显赫贵人太多,又有劳碌之事诸多,我等皆不可让她徒增烦恼,远观即可,莫要谈论当年旧交情,能得侯爷记住已是不易,可不能让她再赠压力。”
昔年一别,各有漫漫人生路。
彼此都做好了天各一方不再见的准备。
都把每一次的相伴同战,当成了最后的碰面。
并肩作战过的交情羁绊,不是今朝来攀附权贵的阶梯。
感情为阶,不可踩在脚下,否则定会凉了人心的。
王城背着两把刀,坐在一侧,手里的酒葫芦装满了酒。
姜宁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对楚月有着很深的感情。
既怕麻烦楚月,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是想要攀扯曙光侯,不得已拉开了疏冷的距离,实则是为了默默守护过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姜宁低头笑了笑,苦涩又无奈。
她啊。
真是疯了。
高高在上,自诩贵气,有一番天地要闯,成就要做。
曾暗暗立下誓言,要把叶楚月踩在脚下,剑锋斩仇敌。
如今却成了叶楚月手下的兵,竟还有些心甘情愿,和王城、李灵珠这些人有着相同的惆怅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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