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略一思考,道:“这藏匿人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决计不会藏在草甸树林里头,多半是藏在哪一处的房子里。”
南苑内房屋众多,光是衙署、值房和屯所就有上千座房屋,内部还散落着数百间空置或者荒废的官房和寺庙。
“若是我,就把人藏在寺庙里。”
屯所大多废弃,且现在多是无法无天的阉人们居住,藏在里头第一不利于保密,第二容易惹出是非。
衙署、值房人多眼杂,差役兵丁又多是本地的混子,很容易泄露消息。所以也不会藏人。
“……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南苑里的寺庙。”
“元灵宫?”李儒风摇头,“那是敕建宫观,它就在大红门不远处,宫里头太监常来常往的,里头猫抓了只耗子京师里都能知道,如何藏得了人?”
“总镖头有所不知。除了这元灵宫,里头的寺庙宫殿有十多座呢!您老只知道最有名的而已。”
李儒风还是头一回知道,诧异道:“这里头除了皇亲国戚和海户谁都不能进去,寺庙里的和尚道士吃什么?”
“原本是吃官家的。”吴成道,“只不过皇上不去苑囿,里头的日子也颇为艰难。荒废了不少。把人藏在里头最是安全不过。”
他将苑囿内的寺庙宫观一一罗列出来:有关帝庙、七圣庙、土地庙、真武庙、龙神庙、药王庙、龙王庙、马神庙、地藏庵、菩萨庙等等。认真数一数,大约连二十座都不止。全是官府陆续建造的。
“这也太多了。”李儒风皱眉道,且不说人在不在,就算在,这些寺庙分散在南苑内各处,全部搜索一遍都要费许多功夫,时间久了必然会惊动看票的人。
“……这些寺庙大多没了主持,连和尚道士也没有。若是要藏匿人口,没一个窝家岂不是很不方便。”
李儒风凝视吴成片刻道:“老吴啊,我看你这道士当得很不老实。”
“江湖的套路不过如此,就算不入此门,看多了自然明了。”吴成道,“这么一看,能藏匿的寺关不过五处。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宁佑庙’。”
宁佑庙就是土地庙。为“祀海子土地之神”而敕建。若在乡村之中,多是路边的砖石神龛而已,考究的也不过一楹房屋而已。南苑里的土地庙却大不相同,有山门三楹,大殿三楹,后殿五楹,东西配殿各三楹。十分的气派。
因为是土地庙,主持的道长又原是宫里头的太监,所以每月还能从宫里头领些钱米维持。它的位置距离晾鹰台不远,地处偏僻,等闲不会有人去,但是出门的交通又很方便。
“还有几座寺观亦有可能。但是宁佑庙的位置最好。”
“成,就从这宁佑庙开始查!”
“自打把冷元老请来,已经是第几天了?”周乐之忽然问道。
刘钊一愣,含糊道:“快半个月了吧。”
“已经二十天了。”周乐之用扇子轻拍掌心,皱眉道,“后续的信件送了么?”
“已经送了。”
“为何到现在依旧没有半点音讯?莫不成这冷元老他们是不要了不成?”周乐之的眉眼中透出些许的焦虑。
“关山阻碍,来去交通费时费力,这姓乌的也不敢做主。总得请示临高才能有决断。何况此事事关重大,髡贼说不定还会派人过来主持大局,一来一去,总得半个月以上。此事能在两个月内有结果便算是快得了。”刘钊宽慰他道。
周乐之勉强点了点头,地域的阻隔始终是一个大问题,何况还有澳洲人那低效的体系。大政并不能“圣躬独裁”,得众人讨论投票。象议和这样的话题,不讨论上十天半月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虽说师父说过很多这种群议而决的好处,但是在周乐之看来髡贼的内耗极重,若不是这奇葩的群议之制,而是有个“皇上”或者“权相”,大约他们早就打到江南了。说起来,这也是大明之福。
“先生,您说,这髡贼能答应议和么?”刘钊颇有担心。
“约有六成的把握。”周乐之道,“元老地位尊贵无比,并非贵戚权宦可比。只要有冷凝云在手,他们就不得不忌惮三分,就算敷衍也得做做样子。”
“可是……”
“没错,于朝廷而言这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过,只要能撑得过一时,事情说不定就有转机。髡贼内部党争极烈,任何事情都可用来彼此攻奸。冷凝云的事情不论最后如何收场,元老院里不吵上七天七夜怕是不会了解。”周乐之鄙夷地一笑,“据我所知,髡贼内部颇有不愿与朝廷开战,要去南洋东洋劫掠子女玉帛的。如今冷凝云被抓,正是他们的绝好借口。就此转向也有未可知。”
“真有此事?”刘钊惊讶道。
周乐之点头:“此事千真万确。而且髡贼虽夺得两广之地,花费的物力财力却是不计其数,军力民力已到极限,故而南下之议尘嚣至上。”
“朝廷如今的局势,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只不过如今朝廷政令尚能四通八达,若有喘息之机,朝中又有能人入阁,说不定还有机会。”
“您老说得,莫非是前些日子来拜访老爷的张先生么?”
“自然是他。”冷凝云道,“别看张先生没有一官半职,他的势力却不比阁臣小。就是我们这位温相,看到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温相的意思,也是想抚。”
“是,只是他不敢这般表态。”周乐之道,“最想抚的人,大约就是皇上本人,只是他自己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
“让温相联络几位大臣,一起上书不就是了?”
“温相不敢。”周乐之道,“此事太伤朝廷颜面,温相这些年朝中树敌又多。他若是上书议和,只怕要被朝议的吐沫淹死!偏偏皇上又……”
他没有说下去,刘钊却知道他的意思。他想了想道:“这也未必,温相入阁七年,皇上不顾朝议一力维护。众人都说皇上是‘遭瘟’了。”
“此时不同往日。如今温相的位置也不太稳了。”周乐之道,“温相若不再小心些,只怕这个首辅之位做不到明年了。”
刘钊对他的预言虽然已经习惯,但是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然令他心生敬畏――因为这些年于朝局大事,周先生的话从没落空过。
“如此说来,还有谁能提议抚髡?”
“谁提并不要紧,关键是朝中要有足够的人支持。压出主战一派。还得有人在宫里皇上面前维护和议的大臣――你说说看,这难不难?”
“这,岂不是还要敷衍宫中的权宦?”
“正是如此。”周乐之笑道。
“先生这是要为人之不能为。”刘钊拍了一记马屁。
周乐之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些年来他在王业浩集团中的地位日益上升――原因不外乎他能看懂师父留下的“天书”。说起来,王老爷如今采取的行动,多少也和“天书”上预言的内容有关。
大明大厦将倾,一旦倒下并非改朝换代,而是华夏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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