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可欲封侯乎?”
沉迅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瞬间惊呆了在场的几乎所有人。
包括杨振在内,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杨振早知道,沉迅此行绝不仅仅是传递一道朝廷嘉奖自己的旨意那么简单。
毕竟传达这样一道旨意,根本用不着派一个兵部的郎中来,更别说是一个马上就要上任的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来了。
因为,按照大明朝以往的惯例,对于传旨以及接引外番朝贡或者俘虏入京,要么是派遣内廷得用的太监来公干,要么是派遣礼部熟悉各种礼制的官员来交接。
所以,杨振到双岛湾迎接沉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这一次来表面上的公干,恐怕是次要的,他必定还担负着其他的使命。
而这个其他的使命,一来必定事关重大,二来必定与接下来的军务有关。
杨振联想到原时空发生过的事情,再想起来年初的时候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前来金海镇,跟自己提起的对清虏发动决战的想法,已经大概可以猜出沉迅此行的真实目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料到,这个新任的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一开口,就是这种战国时代纵横家游说的口吻。
不得不说,沉迅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游说口吻,效果的确非同凡响,刚一开口,就把一直显得有些沉闷乏味的气氛给打破了。
包括杨振在内的所有人,要么放下了快子,要么放下了酒杯,要么停下了正在嘻嘻哈哈的交谈。
其他人,先是立刻把目光集中到了沉迅的身上,尔后又马上跟随着沉迅,把目光聚焦到了杨振的身上。
此时,其他人都是一脸肃然望着杨振,唯有杨振自己,已经从刚刚一瞬间的惊愕之中恢复如初了。
“封侯?呵呵,戚武毅公曾说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戚武毅公戚大帅的境界,我杨某人是达不到的,对我来说,天下太平我所欲也,公侯万代亦我所欲也!只不知,沉大人今日何出此言,此问何意呢?”
戚武毅公戚大帅,说的是戚继光。
当杨振从沉迅的嘴里听到封侯二字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戚继光的那两句是流传甚广的诗。
不过,与戚继光在诗句里所说的不同,杨振虽然引用了那两句诗,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进取之心,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封侯的意愿。
事实上,不管是从他的本心出发,还是为了将沉迅主动提起的话题延续下去,他都没有掩饰这一点的必要。
对于明白人来说,一个人有七情六欲,才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人有进取之心,才是一个可以重用的人。
杨振非常敬重那些能在危急关头舍身取义的人物,但是他更加敬佩那些不用舍身就能完成使命成就大义的人物。
如果要在两者之间做选择,杨振当然会选择后者。
“哈哈哈哈,都督直爽坦荡,锐意进取,果然是性情中人也!”
沉迅听了杨振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情不自禁地用手捋须,一遍频频点头,一遍连连说道:
“既然如此,在下就明说了吧。今年以来,天子痛感关内流贼作乱延宕日久,朝廷钱粮困顿捉襟见肘,极为忧虑内外两面之无法兼顾,因此多次征询内阁与六部之建言,有意动用天下之精锐,先行用兵于辽沉,毕其功于一役,尔后大举征调辽军入关内,用辽军去平贼!”
“这个——”
杨振一听沉迅说的这番话,就知道自己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果然还是开始了。
好在他已经成功将此事,拖延到崇祯十四年的年底才开始策划,比原时空整整晚了一年。
与此相应的是,他利用这一年的时间也做了不少的准备,现在已经不再担心此事了。
不过,即便他已经有了准备,此时闻得此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料之中”的意思来,而是表现出了满脸的疑惑、意外和抗拒。
沉迅一看到杨振这个表现,担心杨振出言拒绝,根本不给杨振说话的机会,立刻就又补充说道:
“在下知道,都督曾向天子建言,攘外必先安内。对此建言,在下以前也深为认同,当时东虏强而流贼弱,东虏不能一时骤平,而流贼却有此机会。
“杨阁部生前,亦曾秉持攘外必先安内之策略,当时在下已任职兵部,有幸参与擘画,是以深知其意,质言之,攘外必先安内取的乃是先易后难之策。
“然而时过境迁,时移势变,而今,都督已崛起于金海之地,屡败东虏之大军,大捷无数,洪都师与锦义伯集结重兵于辽西坚城,屯义州,夺广宁,兵锋锐利!
“两相对比之下,虏势已弱,而我势已强,都督与洪都师、锦义伯东西对进之下,十数万精锐之军泰山压顶,东虏必无幸存之道理,届时——”
“沉大人——”
杨振见沉迅越说越康慨,越说越激昂,连忙出声打断了他。
因为杨振发现,沉迅所说的情况跟自己所了解的原时空情况有所不同,好像与清虏决战于辽沉的事情,变成了自己跟辽西兵马的事情,这可不行。
不管朝廷调集来的九边兵马对自己有没有大用,他们都应该在决战之际调到关外前线去。
一来,只有在西线集结了足够多的大明军队,才能在西线牵制足够多的清虏兵马,这样一来,自己才好从东线和南线取得大的突破。
二来,调集九边兵马的过程将是一个花费大量时间的过程,至少还能给自己赢得几个月甚至是半年的部署和准备时间。
所以,他一听味道不太对,立刻就打断了沉迅,然后对他说道:
“关外虏势已弱,这话没错,自从今年初清虏从镇江堡撤兵以来,未在辽西、复州、镇江堡等地发动新的攻势,即是明证,所以沉大人你的判断没有错。
“然而,与关内流贼相比,关外虏势虽被削弱,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以金海、宁锦两路兵马之力,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平灭东虏,恐怕依然力有未逮啊!”
“那么,都督的意思是?”
被杨振打断了康慨陈词,沉迅心中有些不快,耐着性子听完了杨振的说辞,他脸色沉了下来。
当然,沉迅也听出来了,对于朝廷用兵于辽沉,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平灭东虏的想法,杨振虽然态度消极,但并不是坚决反对。
所以,尽管他听出杨振话里话外充满了畏难与推脱之意,但是并没有因此马上翻脸,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情绪。
“我的意思是,朝廷与清虏决战于辽沉,虽然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决战辽沉,事关重大,我们一着不慎,恐前功尽弃,满盘皆输,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
沉迅原本已经蓄势再发,准备以朝廷大义甚至是君臣大义来责成杨振接受朝廷意欲决战辽沉的想法了。
但是他听完了杨振的这个答复之后,顿时松了气,原本目光炯炯大义凛然的神色也在一瞬间垮了下来,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摇头苦笑着说道:
“从长计议?呵呵,呵呵,在下岂会不知决战辽沉事关重大?若是能够从长计议,在下亦愿有了十足把握再行此举。
“然而,都督,实不相瞒,以今日关内情势之严峻,与清虏尽快决战于辽沉,势在必行,已经拖不下去了。”
沉迅说到了这里,看了看已经默然不语的杨振,又看了看其他几个神色各异的金海镇将领,随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一者,杨阁部病殁之后,关内流贼纷起,秦晋、中原、湖广、江淮,乃至于山东河北,遍地烽烟,朝廷若不调蓟辽关外兵马主力南下,已不足以平灭事态。
“二者,从宣大到蓟辽,以至于关外,备虏兵马多达十数万,尽皆为东虏所牵绊,十数万兵马空耗钱粮,年复一年,于情于理,岂能继续?
“三者,要调蓟辽与关外兵马南下平贼,非先平灭东虏不可,否则就是弃关外千里之地于东虏之手,列祖列宗,天下臣民,必不能容。”
说完了这些话,沉迅看着频频点头若有所思的杨振,停顿了一会儿,但见杨振始终不接话,于是又说道:
“此三者,天子难以言之于口,内阁难以诉之于众,本兵难以书之以公文,故而特遣沉某人过海前来金海镇面见都督。
“沉某此行肩负之钦差有二,其中宣旨嘉奖都督并押俘入京,只是其次,而以此次平虏之事商之于都督,方是头等要务。
“都督有何难处,也可说与沉某。沉某能为都督解答的,必定知无不言。沉某不能为都督解答的,必定转呈本兵,上奏御前。”
杨振见沉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登时觉得自己也没有继续端着架子故作畏难姿态的必要了。
“沉大人,与清虏决战辽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是出自圣意,还是本兵之意?”
“圣意如此,本兵之意亦如此。关外兵马占用朝廷大笔钱粮,却迟迟不能平灭东虏,这个局面已不能再延续下去。”
“既然圣上之意,与本兵之意皆如此,本都督自当奉旨而行。然而——”
杨振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而沉迅闻言,得知杨振愿意奉旨而行,顿时大喜,从座位上突然站起,冲着杨振躬身一揖,大声道:
“金海伯奉命唯谨,公忠体国,诚然国之干城也!此战平灭东虏,都督功业必将彪炳史册,如此,封侯之事,则易如反掌耳!”
“沉大人,你且等我把话说完——”
眼见沉迅这样说,好似平灭清虏已经板上钉钉一样,与此同时自己的条件还没提出来,杨振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补充说道:
“朝廷若是执意要打决战,本都督自然不能不勉力为之,但是清虏可不是流寇,其建制立国,已有数十年,国朝自万历以来,屡次大军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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